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洞里探出头来,她看起来很久没洗过头了,长长的头发麻绳似的一绺一绺黏在一起,纠缠不清的头发后面是一张结满血痂的脸。
她双手按在大门的残缺部分上,撑着身子四处张望,露出来的指甲比她的手指还要长,她的脖颈如同腐朽的木头,旋转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她转了一圈脑袋,最后脸的朝向对准了坐在地上的沈维:“嗬嗬——”
她还没“嗬”完,沈寂然一步迈过去,单手抓起了她的脖领子,十分有礼貌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把人丢到了走廊里。
沈维刚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尚未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被人揪着衣领顺着门上大洞扔进了屋里。
女鬼扑出来的洞不大不小在门的正中间,沈维的腿绊在下面的门上,脸朝下再次摔了个狗啃泥。
沈寂然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沈维仰起头:“祖宗……”
沈寂然一巴掌把他按了下去:“别起来!”
一道寒气擦着沈维的耳朵划过,削掉了他几根头发。
大门骤然闭合,这圈房屋和走廊错开了位置,门上的破洞被完整的墙壁挡住了,连带着也遮去了走廊里的光,霎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沈维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偏过脸,只见沈寂然方才用来卡着门的那把剑正稳稳扎在他面前,在黑暗中格外雪亮。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地上躺尸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干巴巴地开口问道:“祖宗,我能起来了吗?”
沈寂然打着了打火机举在眼前:“起来吧。”
沈维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一抬眼正对上沈寂然被打火机火苗映照着的面孔:“……祖宗,咱们已经进来了,您就别吓我了吧,这里是密闭空间,再招来点什么就得和咱们共处一室了。”
沈寂然转开打火机,弯腰把剑从地上拔起来,重新收回袖中,颇为嫌弃道:“多大人了,胆子怎么这么小。”
沈维揉着刚才被女鬼撞疼的后腰:“祖宗,说真的,我胆子不算小了,但凡换个人和您进来都容易被您坑死。”
外面的女鬼还在砸门,但他们身处的房间已经随着机关的运作转开,女鬼敲击的走廊门所对应的房间门变成了他们隔壁,他们门外算是暂时消停了。
沈寂然拿着打火机沿着屋子走了一圈,这间屋子并不像他之前呆过的那间空无一物,里面大大方方地摆了三件经年旧物——一个上了锁的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张铺着红色锦被的床。
沈维想起刚才乱七八糟的经过,问道:“祖宗,103是不是也有一只鬼?我刚刚是听见103的门响才撞到104门上的。”
沈寂然拎起凳子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又放回地上:“哦,那倒没有,刚才撞到103门上的是我扔的石子。”
沈维:“……”
“下回咱们进方寸带一条胆小点的狗吧,比吓我方便,不用的时候敲晕就行,要招鬼了再把它叫醒。”
沈寂然赞同道:“行啊,正好总吓你还有点累。”
沈维没好气地说:“您辛苦了。”
沈寂然没和这没礼貌的小崽子一般见识,他拿打火机照了一圈书桌,见桌上有一盏装有煤油的汽灯,向沈维招了招手:“你看看,会用吗?”
“当然,这就是一个气压的原理,我们物理课学过。”沈维见自己终于有了用处,立即把心里的不愉快扔到了脑后,他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点着了汽灯。
汽灯的光十分亮眼,将整间屋子照得宛如白昼。
汽灯被放在桌上,沈维还想继续讲一讲汽灯的原理,但沈寂然已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他只好闭嘴。
有了汽灯照明,沈寂然把打火机揣回袖里,一手拢住袖子,弯下腰查看书桌两侧的抽屉和矮柜。
抽屉和矮柜都没有上锁,只是因为太过陈旧,有轻微的变形,拉开时不太灵便。
右侧的抽屉里十分醒目地放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乌鸦标本,沈寂然把乌鸦拿出来立在桌上,顺手摸了两把它的头。
沈维凑上前盯着乌鸦纯黑色的小眼睛看了半天,他觉得这乌鸦不像是死物,更像是活生生的生灵被禁锢在躯壳里,正透过那双眼睛看着他。
他搓了搓胳膊退开了。
抽屉里乌鸦标本下面压着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看起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已经严重泛黄,纸张也十分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沈寂然小心地取出来放到地上。
日记本的封面上曾经应该有过文字,但现在早已磨没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纸。
沈寂然翻开第一页。
没有人名,也没有具体的年份日期,只有简短的两行字:
“第一年,她出生了,六斤六两,父母和家里老人都非常高兴。”
沈寂然念完第一页,停顿了一会,翻到下一页。
沈维问:“这是灵的日记本吗?”
“不知道,”沈寂然说,“先继续往下看吧。”
下一页是空白的,往后翻了四页,上面又有了字。
“第六年,她上小学了,第一天进校门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舍不得爸爸妈妈,但是没几天她就在学校里认识了好朋友,渐渐的,她不讨厌去学校了。”
“第七年,她取得了人生中第一个满分,回到家她拿试卷给爸爸妈妈看,爸爸给她买了一直想买的小熊玩偶,妈妈抱着她说女儿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朋友。”
第八页是空白。
还是空白。
第十二页:
“第十二年,她去了一个离家近的初中,第一天去新学校她还是不适应想回家,但幸好有一个小学的好朋友和她同班,在新的环境下还有老朋友,她感到很开心。”
“第十三年,她和一起长大的朋友越走越远,但过了几个月她又交到了新朋友。”
“第十四年,她开始担心自己去不上心仪的高中,于是加倍努力学习。”
“第十五年,她没有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但是考上了排名第二的高中,虽然遗憾但也还可以,入校后她很快就适应了。”
“第十六年,她又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还多了一个藏在心里的男孩,但她不曾让人知道,可能是因为胆小,也可能是觉得学生时代应该好好学习。”
“第十七年,她快要高考了,努力学习了整整一年,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第十八年,高考结束,她想出门旅游,但她报考了驾照需要练车,所以只在附近小范围地逛了逛。
假期结束,她上大学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到外省读书,心里有点忐忑,妈妈爸爸嘱咐她说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找到一个好工作……”
……
“第二十二年,要毕业了,她和许许多多毕业生一样,四处奔波寻找工作,但是走了一家又一家,她一直没有被录用。”
“第二十三年,她找不到工作,回到家里备考考研,学习和生活太忙,她同朋友们慢慢少了联系,但最后她没有考过。”
“第二十四年,她还是没有考上研,她看到曾经的朋友同学们有的有了稳定工作,有的正在读研,有的还成为了一名母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十五年,家里人一直在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年末的时候她和一个看起来挺老实、家庭条件和自己差不多的男生开始筹备婚礼。”
“第二十六年,她和男生结婚了,穿着婚纱,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想起了小时候偷偷拿妈妈的丝巾披在身上的样子,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大人了,所以她就像大人一样妥当得体地走完了婚礼流程。”
“第二十七年,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婚后的生活都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她和丈夫相敬如宾,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
“第二十八年,她有了孩子,辞掉了工作,安心在家养胎待产。”
“第二十九年,孩子太小了,夜里也要照顾喂奶、换尿布,吵得她和丈夫晚上睡不好觉,她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但是又怪不得孩子,她想,孩子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
“第三十年,丈夫每天为孩子的奶粉钱和房贷车贷奔波,变得越来越憔悴,她心疼丈夫,也心疼自己。”
“第三十四年,儿子上学了,她开始找工作,太久没上班,和社会有些脱节了,但还好,她在附近的一个小旅馆当上了前台,每个月都有一定工资可以补贴家用。”
空白。
一页一页,一年又一年,她像当年父母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儿子,看着孩子成人。
“第五十二年,房贷车贷都还完了,儿子将女朋友领回了家里,她又开始筹备给儿子买房结婚。”
“第五十四年,她看着儿子步入婚姻殿堂,牵着那个女孩子的手,眼里涌出幸福的泪花,又感叹年轻真好。”
“第五十五年,她的父母相继去事,她哭了很久很久,她说,自己没有来处了。”
“第五十六年,孩子的孩子出生了,儿子和儿媳在外工作,她又开始像当初照顾儿子一样照顾孙子,虽然有点累,但看着孙子她感觉很幸福。”
空白……
“第六十六年,孙子长大点了,不再需要她天天操心,她决定和丈夫去外面看看,旅旅游,但是丈夫生病了,儿子拿了很多钱也不够,她又开始找工作挣钱,为丈夫付昂贵的医药费。”
“第七十年,丈夫病好了,她还是想出去旅游,但是腿脚实在不灵便了,拄着拐杖,连去市场买菜都要坐在路边休息很多次。”
“第八十年,丈夫走了,她哭得很伤心,这是陪她走了一辈子的人。”
“第八十一年,她也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身边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子已经长大成人,刚刚毕业找到工作,用不着她操心了,她慢慢闭上眼睛,结束了她的一生。”
沈寂然的声音非常好听,听着会让人想起冷泉下的幽幽潭水,沈维坐在他旁边的地面上,直到他念完,都没有出声打断他。
日记本一共八十一页,这是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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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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