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男人也被带得向前踉跄了一下,他尚未站稳就扑到妻子身边,但妻子已经晕了过去,他不敢贸然将人扶起,只好仰头质问那道人:“你不是说鬼已经被封印了吗?我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了你,你答应了会彻底解决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道人数年来坑蒙拐骗不计其数,遇事也是不急不慌,他捋了捋胡子,面上瞧不出一点心虚,语重心长道:“你家的这个鬼实在是棘手,并非是普通符纸可解,眼下已经转入了贵夫人体内,要想将其再次封印,难上加难啊。”
沈维冷笑一声。
努力生活的人家财散尽,昧着良心的人却挣得盆满钵满。
世人何辜?
地面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望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妻子,一时竟急红了眼眶:“那我该怎么办?”
道人安慰老板说:“你也不用惊慌,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他一脸淡定,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他怕自己真遇着灵异事件有心想要脱身,但又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再向这老板讹一笔钱,一时举棋不定。
“换个人来捉鬼,”沈维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听他这次是说普通符纸不行,下次他还能找到别的理由,他根本没有真能耐,就是在想方设法把你的钱都骗走。”
沈维说完又转向那老道:“趁人之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要脸不要?”
老道面上的讥笑一闪而过。
就在他开口欲言时,沈寂然抬手一指,一阵劲风沿着素白的指尖呼啸而过,牵动了他的衣摆。
老道上下唇猛地粘合住了,他脸色骤变,然而无论他如何脸红脖子粗地摇头晃脑,都再不能言。
沈维还等着继续和人硬刚,见状幸灾乐祸道:“活该,让你招摇撞骗,遭报应了吧?”
“好了。”沈寂然收回手,长长的眼睫遮在眼上,挡住了其中神色,只能看见他的眉心压出了一道褶皱。
他蹲下身道了声“得罪”,伸手轻轻捏住女人的手腕,并拢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老道说不出来话,站在他身后的道人见家主不说话也跟着不吭声,饭店老板呆呆地看着沈寂然给妻子把脉。
四下俱静。
沈维站得离沈寂然近,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一束光顺着沈寂然睫毛间的细碎缝隙落进他眼中。
从人的眼睛里最能看清楚一个人的灵魂。
他与沈寂然相识不过一个多钟头,沈寂然虽不算健谈,但也不曾无视过他的问话,只是无论沈寂然说什么、做什么,他看在眼里都觉得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仿佛清晨带着寒气的雾。
而这一瞬间,沈维却忽然觉得自己从沈寂然眼里窥见了一点什么,但是稍纵即逝,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又找寻不见了。
沈寂然轻放下女人的手臂,对老板道,“不用太过担心,人的阳气盛,不会轻易被鬼怪附身,你妻子只是被气流撞晕了而已,没有大碍。不过,那东西是灵非鬼,它还在你们这间房子里。”
“是灵……灵?那,那我该怎么办?”老板从妻子身上收回视线,茫然地抬头问沈寂然。
沈寂然不答反问:“你们这里虽然关门歇业了,但应该还有酒吧?”
“有的。”男子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
沈寂然向前摊开手,“给我盏酒,你们家的灵,我替你捉。”
自古以来,历代归魂人都有阴阳眼,喝醉酒时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归魂人捉鬼捉灵时常常饮酒。
鬼怪囿于阴阳,世间春和景明。
墙上支出来的半截窗框摇摇欲坠,房中一片昏暗,看不清那“灵”到底是已经离去,还是如他所言,隐匿于黑暗中。
沈维问道:“您真要捉?”
沈寂然瞥了沈维一眼:“我以为你是刻意带我来的。”
闹鬼的地方哪那么容易碰着?无论看起来多么像巧合,他都不信这其中没有沈维刻意引导。
他不喜被人算计,但也明白自己毕竟此前与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他们想要试探他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他们的祖上与鬼怪有关,而他既然以“死而复生”的祖宗自居,那么他们用闹鬼的地方来试探他更是顺理成章。
虽然他最初只是觉得这里有古怪,出于职业习惯想查验一番,但是……他若是早一点想起屋里是有怨气的灵,不是在人间毫无杀伤力的鬼,或许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沈维尴尬地摸了摸头:“也不是很刻意……我只是听说这饭店闹鬼,但我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些人来……”
坐在地上的男子看了看沈寂然,又看了眼一边模样滑稽的老道,最后他看向已经将这里围起来的黄袍子道人,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沈维正想试探沈寂然,见状立刻站出来当说客:“老板,你看我们既不收钱,还有真本事,不比他们这种赚黑心钱的可信多了吗?再说,就算我们最后真的没能力把那个灵赶走,您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沈维说完又小声问沈寂然:“不过祖宗您要酒干嘛?”
沈寂然:“拿来喝。”
沈维:“不怕喝酒误事吗?”
“不喝酒才会误事。”沈寂然顺着黑洞洞的窗户望向屋里,面上没什么表情。
归魂人喝醉了酒才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不喝酒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叶松听着两个人已经旁若无人地聊上了,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今天怎么都热血上头往上冲呢,沈寂然也就算了,沈维怎么也跟着凑热闹?这是能随便凑的热闹吗?
男人也知道沈维说的在理,他咬咬牙,当下做出了决定,对沈寂然道:“你只要能把这闹鬼的东西彻底解决,我店里的酒都可以给你。”
“不需要,”沈寂然说,“一盏酒,足够换你一家太平。”
“一起吗?”他转头问身后两人。
沈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可、可以吗?要一起!”
他信不信任沈寂然另当别论,作为一个热衷冒险的轻度中二病少年,捉鬼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沈维答应得太过迅速,叶松来不及阻拦,又不太找得到插话的时机,只好硬着头皮闭嘴点头。
旁边的老道本来因为被沈寂然一指就口不能言,正心里犯怵,但眼看这些人就要把自己的生意抢走,到底是站不住了,嘴还没能开口说话就抢上前来,又被沈寂然一袖子甩开。
老板没心思顾及老道,沈寂然让他放心进屋拿酒,自己则靠在门边注视着屋里的那一点烛火——遮挡在烛光前的黑影凝然不动。
老板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飞快地跑进屋。
屋里太黑,唯一一束能照亮一小片空间的光是从方才炸开的窗户照进来的,窗框上方仍然时不时有碎玻璃片掉下来,有的挂在拉开了一半的深色窗帘上,被阳光照得一闪一闪。
酒架离碎窗子很远,些许微弱的光线照不亮屋子,却能给家具和人投下比环境更深色的影子,桌椅厨具被拉长放大的影交织在一处,如同演绎民间鬼故事的皮影,让人心里发毛。
老板刚从外面跑进来一时不适应,又不敢乱跑开灯,他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走向酒架。
地上不知为何有一个倒下的空瓶子,他没留神,一脚踩着了边缘踉跄着险些摔倒。
空瓶子碾着地面滚开,直到撞在一旁的桌腿上才停下,烛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沈寂然微微蹙眉,眼神紧紧盯住了那团黑影。
老板紧张地捏了下上衣下摆,尽量平静地按照记忆走到酒架前,他胡乱摸到了一小坛酒,心还没放下就听沈寂然在门外道:“马上出来。”
他立刻抱起酒坛,另一只手抓了个酒盏就仓皇出逃。
门紧贴着他后背关上,他还没转回身,就听见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冲撞上了门板。
他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险些腿软坐在地上。
门是沈寂然关的,沈寂然面不改色地叩了叩门,于是门内的碰撞声骤然停住。
他向老板伸出手,老板连忙拔开酒坛塞子,给他倒了一杯酒。
沈寂然接过酒盏,仰头将酒饮过半盏,有风吹过,玉佩在腰间轻碰出响。
酒杯落地而碎,沈寂然指尖粘上了泼在风里的酒,他双手轻轻在旁边的两个少年肩上拍了拍,然后率先走进屋中:“走了。”
屋内的光很暗,只有蜡烛在烧着,拢着一圈模糊的影,沈寂然走到放蜡烛的桌前,似有所感地低下头——
他腰间的玉佩正发着微弱的光。
或许方才它就在亮了,只是外面的阳光更加耀眼,它只有那么一点光,无法令人察觉,如今身处黑暗的房间,沈寂然才终于注意到它。
他拽动玉佩上的细绳,试图将玉佩解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解不下来,只好收回手仔细打量着它。
细碎的光晕在玉佩的纹理间流动,如同天边流霞,他眨了下眼,脑海间忽而冒出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那应当是千年前的某天,他将这枚玉佩佩戴在了某个人的腰间。
白色的衣褶擦过他的指节,他笑着与对方道:“翩翩玉树映风前,美玉配佳人,小公子可欢喜?”
他记不起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很温和:“你送的,自然欢喜。”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他觉得有些想念,不知是因为故人难觅,还是那人的话语太过亲昵。
沈寂然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屋里的烛火,屋中无风,那烛火却是东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他定了定心神,余光瞥见那两个孩子都进了屋,便拿起烛剪,“咔哒”一声剪短了烛芯。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沈寂然转头,只见叶松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只胳膊被那老道抓在手里。
糟了!
偏偏玉树映风前。——张洵佳《赠同门何秋辇员外三首·其三》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向子諲《更漏子·雪中韩叔夏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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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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