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年老祖下象棋

不过归魂人的魂魄较常人强悍,因此从方寸出来时的表现一般只是睡眠时多梦而已,但沈寂然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的记忆是缺失的,而且他在之前那个方寸里为了快点出来,损耗了太多心神。

所以沈寂然此时是神魂不稳的。

任何事情只要发生过必然会在人心中留下痕迹,所谓的全然忘却,也只不过是记忆碎裂的太过完全,无法拼凑到一起而已。

而魂魄不稳恰巧会导致这些粉碎的记忆粉末互相碰撞。

沈寂然握着玉佩,眼前阵阵发黑,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似是松动了几分。

他什么都听不清了,外界的风声、屋外沈维的走路声,都好像隔在那么远的地方,在他耳中模糊成不清晰的背景音,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空茫。

像是脑中忽然撞出了一声钟响,又像是有一捧冰雪顺着脖领灌进了衣服中,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直窜上来。

他未清醒片刻,便彻底昏睡过去。

“沈寂然。”有人站在屋外喊他。

“来了来了,祖宗别催了。”他一边将翻找到的书从书柜中抽出,一边问来人,“南宫和子玄都到了?”

“就差你了。”远处的人抱着胳膊说。

那人束着高马尾,站在一片灿烂的春光里,庭院中有桃花瓣落在他发间,又被他不解风情地拍开了。

沈寂然小跑过去将一本书拍到他怀里:“你要的酿酒方子。”

他一手接过书,一手扶住对方的手臂。

“小寂然,你又和无咎聊什么悄悄话呢?”一人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步跃到两人身边,勾住沈寂然的脖子。

“商量接下来去哪,”沈寂然转头道,“南宫,这次可不能听你的了,上次陪你去吃酒,你倒好,把人家店都给砸了,我爹后来知道差点不远万里跑回来打我。”

“我那是路见不平!”南宫彻为自己辩驳,他眉眼锋利,脊背挺直,腰间佩刀,手中执箫,与叶无咎相比多了几分看得见的锋芒。

叶无咎悄无声息地将书塞进袖中,沈寂然冲他眨了眨眼。

“去听戏,”一青衣少年摇着折扇慢悠悠走过来,“我包了船,咱们四个游湖听戏去。”

少年生了一双桃花眼,折扇半遮面,风流天成。

“大手笔啊子玄!”南宫彻一巴掌给谢子玄拍了一个踉跄。

谢子玄揉着肩膀郁闷道:“没你的酒钱。”

南宫彻登时一脸苦像:“子玄——”

叶无咎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他道:“稳重点。”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正是人间三月天。

谢子玄选的地方也好,湖两边有临水的酒楼,酒楼开着窗,船从水中央划过,有人烟又不吵闹。

少年不喜一叶扁舟,悲春伤秋,少年喜欢热闹,喜欢岁岁轻狂。

船上的戏子开了嗓。

三尺戏台,粉墨登场。水袖丹衣,人间事皆入了曲。

“你的酒。”谢子玄到底没真克扣他的酒钱,扇子一转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坛酒,放到南宫彻的桌上。

沈寂然坐在船边,望着远处的莲花。

台上戏子唱罢一曲眉目传情,又是一曲情深不寿的悲欢。

沈寂然忽而起身,足尖点地,踏出船去,他飞快地踩过几片荷叶,白衣翩跹,手腕一翻,就将一朵莲蓬折了下来。

“叶无咎,接着。”他将莲蓬抛掷过来。

叶无咎本就在看他,一抬手就将沾着水珠的莲蓬接在了手心里。

“小寂然,我们的呢?”谢子玄拄着下巴问。

沈寂然应道:“等着。”

话音未落,已有三朵莲蓬在手。

洁白的衣角扫过坠着露水的荷花,少年眉眼明亮、神采飞扬,所经之处撩动几朵芳菲,他又踏着荷叶跃回船上。

谢子玄站起身,从沈寂然手里抽出一朵莲蓬,折扇不轻不重地往他肩上一敲,道:“公子今年贵庚,可有心上人了?”

沈寂然两指夹住扇子,倏地抽出来道:“小生年十四,尚未遇良人。”

谢子玄伸手去抢他的扇子,沈寂然侧身让开,转手背到身后:“一扇换一花,这是风雅,公子怎的还不愿意?”

“风雅皆是附庸罢了,”谢子玄抬手做拭泪状,“这折扇乃心上人所赠,实在是无法割爱,公子若肯归还——”

南宫彻手中的酒坛子突然消失,谢子玄衣袖一抖,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酒坛子来:“公子若肯将折扇归还,这坛酒就赠与你了。”

南宫彻暴起:“谢子玄!你又抢我酒!”

谢子玄连忙将酒坛揣进怀中逃之夭夭,边逃边喊:“你都喝多少了!再喝就醉了,你爹又要怪我!”

南宫彻紧追其后:“我又不告诉爹是你给我喝的!”

酒楼上的人从窗户探出头来,皆是习以为常。

“南宫少爷和谢家少爷又打起来了。”

“谢家少爷又不给他喝酒了吧?”

“诶呦少年郎啊,喝点酒怎么了嘛,南宫家管得也太多了。”

“话别说这么早,你数数那船上摆的酒坛子。”

“一、二、三……六坛,怎么了?嚯,都是南宫少爷喝的?”

沈寂然在船上坐下,戏幕一起一落,又唱起了下一折。

“他们估计要好一会才能打完,”他又递了一朵莲蓬给叶无咎,“咱俩把这分了吧。”

叶无咎接过来,并将一盏剥好的莲子推到他手边。

沈寂然眼前一亮,立刻扔了一颗在嘴里:“我说你刚才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干什么呢。”

“对了,那酒方子可别让南宫看见,不然他又要来吵。”

叶无咎:“我明白。”

“这折戏叫什么?之前从未听过。”沈寂然问。

叶无咎:“戏本子在子玄手里,我也不知。”

沈寂然“唔”了一声,“要是以后天天能听着戏就好了。”

看台上的人水袖一甩,便落入人间的爱恨嗔痴、家国天下里。一番纠葛之后,或是双宿双飞,或是走了、散了、殁了,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总能在下一场戏里再相逢。

生旦净末丑,唱上一曲短暂但永不落幕的故事。

“你别泼我水啊,追不上就出阴招,要脸不要——接招!”

水面上追逐的两人从抢酒坛变成了泼水,三岁小孩也不会比他们更幼稚,戏曲一折接着一折,叶无咎仍在剥莲子,沈寂然吃的比他剥的快,盘子空了,他趴在桌上闭目听戏。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

又一折戏落了。

来日方长。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张可久《人月圆·山中书事》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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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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