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长久的沉默，桌案上长明灯里的火跳动得厉害，阮思音像是被定住了。
她挤着声音问：“臣妾能知道……陛下是如何知道的么？”
“最好不要打听。”祝之宣和颜悦色告诫道。
“朕只能向你保证，宫内只有朕一个人知道，宫外有谁知道就看你告诉过谁了。”
他说得像是件寻常小事，似乎不愿多聊，将话题扯回原来，“你从边塞回来经过故城，是见过吟秋的吧。她落水，你不知？”
阮思音了无生气。
见无法隐瞒，便索性承认。
“……不知，臣妾的确在路上遇见过许姑娘，但后来分道扬镳，她后来发生了什么，臣妾不知……”
祝之宣还是太子时，为人算得上低调，当了皇帝后，脾气也奇怪得很，有时候正春风和煦着，下一刻忽然又乌云密布，让人根本想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阮思音对皇家秘辛一向不感兴趣，不该好奇的别好奇，这些事知道多了对自己也不好。但记忆中某次同商行的人喝酒聊天，酒至半酣时，与某位交往不错的老板聊得投机，单独往一处清闲的地方继续喝，天南海北的聊。这人人脉极广，消息也灵通，说着说着便聊起些不该聊的话题。
他说，当今圣上并不是太后亲生的，其亲生母亲出身不好，后来过继到太后膝下。先皇宠爱第七子，本想把太子之位留给齐王，但无奈按照规矩，圣上是长子，太子之位理应是他的。先皇去得急，这事没操作好，只给还是妃位的太后升了位份，使之成为太后。这才让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登了基。
但朝中早有感知先皇意愿的大臣早早成为齐王手下幕僚，且许多都是当朝肱股之臣。圣上要用人，暂时没办法把这些人除去，就这样忍了下来。
此刻之前，阮思音对这位万民之上的君主时常出乎意料的亲和而感到意外，可温和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什么，让人不敢细想。
阮思音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感到恐怖，头皮发麻，全身冷汗。
祝之宣瞥了她一眼，微微偏首道：“七弟也知朕知道。怎么你不怕他，反倒怕朕。”
阮思音深深吸了口气。
“好了，不逗你了，朕今日来，是要跟你说正事的。”
“弟妹放宽心，朕可是一直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阮思音不解。
祝之宣道：“你也知道的。母后的想法，想让吟秋和七弟再续前缘，他们二人也都愿意。昨日吟秋进宫，母后问过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做平妻，定然也不愿作妾，”说着笑了笑，“你要体谅她，非是她刁蛮，而是她自小便心高气傲，住在云端上的人，受不了委屈也是理所应当。”
“今晨经母后的撮合，已经让吟秋搬进了齐王府，说是齐王府靠近太医院，往后有三长两短好及时找太医。但这些话，听听罢了。”
“等吟秋搬进去，你便成了多余的一个。司老板在京城算有名声，可到底没什么势力，只消母后一句话，你的结局能有多好呢？”
阮思音的心冷到麻木，静了静问：“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朕可作你的势力。”
他换了个姿势，“你爱慕七弟，谁都看得出来，如今你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只要你努力，这位置轻易到不了别人手上。”
“陛下想我怎么做？”
祝之宣说了这一通好话，商人却不会信的。没有无由来的好意。多半都是交易。
但对方是当朝天子，现今只要还是交易，就算得上是件好事。
祝之宣嘴角一抽，“……不错，朕喜欢直接的人。”
“小时候你也看见过，朕爱慕吟秋，一直到现在，朕见不得他二人得偿所愿，但也不愿用强抢的手段，弟妹正好与朕的目的不谋而合，你身在齐王府，总归比朕方便。你做朕的帮手，到时候他两人分开，你还做你的齐王妃，朕也能跟吟秋在一起。”
不愿强抢……就用阴谋？
十年前齐王府，许吟秋落水失了清白，她醒后不愿说出夺取自己清白的人是谁，也不愿忍受众人眼神，伤心之下一意孤行向先皇请求，成为和亲公主，去了塞外。
祝之宣一番话，阮思音却想了几个弯子，她那天在太尉府上惊觉自己状态变化，心底自然是不愿意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往后要如何，但远离许吟秋至少不会成为梦中的样子……比起情场失意，她更接受不了自己做出她无法理解的事。
她才百转千回落定这个想法，祝之宣便来了。
好像冥冥之中已有定数，人只能被推着往既定道路上走。
阮思音斟酌了番，道：“臣妾多谢陛下的好意，臣妾爱慕王爷是真，是因还在蜀中时，多亏了王爷出手相助，才让臣妾得以离开深渊，如今……臣妾只愿王爷好好的，不想多做打扰，往后即便是分离，臣妾也是愿意的。”
祝之宣冷笑，“你真这么想？”
阮思音转过身子伏在地上，沉静答道：“确然如此。”
祝之宣站起身，负手走了两步，眼含讥笑地瞧着地面上的女子。
他望着先人牌位，遭阮思音拒绝，语气已冷了许多，“朕先前不想这样的。”
“朕需要你，不需要你的同意。”
“弟妹帮我做事时，只消多想想在京城中的朋友，想想这几年的打拼，能不能舍得。”
阮思音一僵。
“司老板是生意人，帮人做事朕也不会亏你的，朕再加一条，若没记错的话，你朋友似乎叫付小义，他刚得了个宝贝儿子，听说认你做了干妈，要知道经商家的孩子要走官场，可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若是付小义成了皇商，你的干儿子能入太学。”
*
次日一早，阮思音收拾收拾从祠堂出来了，把来送饭的紫芫惊了一跳。
她问紫芫：“母后在哪？”
紫芫愣了愣才答，“太后身子不好，在慈宁宫休息，还未起来呢。”
阮思音应好。
紫芫赶忙道：“太后说了，若是王妃出来了，可自行回王府，不必去见她。”
阮思音点了点头。太后懒得见她，正好，她也着急去做其他事。
提脚要走，紫芫“诶”了一声，顿了顿问：“太后嘱托奴婢，若是看见王妃从祠堂里出来，着我问问王妃可是想明白了？”
阮思音目光一滞，无甚情绪地回：“想清楚了。”
说罢离去。
出皇宫她一路没停，火急火燎去了付小义家。
阮思音敲门，是付小义的妻子来开门的，怀中抱着付小宝。小宝才会发几个音节，什么都不明白，却认得出这个经常抱自己的干妈，咿咿呀呀地要阮思音抱。
付小义两年前成亲，儿子快满一岁了。
她接过小宝在怀中逗弄，雪团一样的人在她怀里笑得十分开心，连着阮思音也勾起了唇。
付小义拿着账本出来，问阮思音道：“这几日都是在皇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一连在宫中呆了四日，且没传消息过来，付小义有些不放心。
阮思音回：“没什么要紧事。”
小宝被抱走了，阮思音沉默着没说话。
付小义直觉有什么不对，脸色稍变，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阮思音问：“小义哥，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没什么可过问的。最近可发生了其他的？”
付小义见她神色凛然，动作逐渐迟缓。
联想到她再皇宫住了这么久，付小义脸色很不好。良久，他道：“有件事一直没同你说，你今日来，应当也是为这件事来的吧。”
他道：“其实很早就有人来找过我了，我想着你从前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露出一点马脚，如今却全部被人所知，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件好事，别人不计较，往后也不用那样小心。”
阮思音闭上了眼。
“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人身份特殊，我自是有什么都会跟你说的，但他不让说，我……也做不了主。”
还能是谁让他这般讳莫如深，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阮思音道：“他已经告诉过我了，现在无需隐瞒。”
付小义点了点头，把祝之宣派人联络他的事尽数讲给阮思音听。其中包括那些阮思音总是避而不谈的王府情形。
“思音，这些年京中关于你的传言你总是不愿与我们商量，我瞧你表面上总说自己对这些事不在意，只想靠着齐王这个平台在京中立足，眼下我们的生意多少也算能够支撑彼此，为何不适时退出来……莫要拖延了自己才好。”
他眼神认真，道：“我同你哥哥是好友，也将你视为自己的妹妹，我从来不愿意你受流言蜚语的困扰，但你不愿意离开齐王府，心里有事也不愿说给我听。我理解，但我想说，我是关心你的，不如退出吧。或许局外人看的更清楚呢？”
阮思音垂目不语。
现在想要退出，可能不属于自己能控制的范畴了。
*
章文等在齐王府门口，瞧见阮思音马车来时，远远招起手来。
阮思音下车后章文引着她进府，他边走边道：“王妃可算回来了，太后面冷心热，王妃早早向太后诉明原因，王妃也不必吃这么多苦了。”
阮思音见章文眉目躲闪，似乎有话要讲，却一直说些其他的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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