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祝之林要同她说什么。
在画舫上也是，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祝之林却说是想看看自己有无大碍。
阮思音心里觉得，若祝之林要同她说的要紧事都是这一类的话，不若等到明天再说。
可祝之林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走在书房的路上时，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交给祝之林的和离书还没拿给她，或许叫她来书房，正是为了这件事吧。
她本落后了几步，想到此便加快了脚步。
在书房之后。
祝之林屏退左右，对阮思音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阮思音了然。
果然如自己所料，是和离书的事了。
黄花木书架上陈设着高高低低的古玩字画，这都是祝之林的收藏，阮思音一路看着祝之林从梨花架上一个隐蔽又精美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盒子，祝之林动作谨慎，似乎对这东西极为宝贵。
见到这东西的第一眼，阮思音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是什么，后来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了。
霎时不自在起来了。
被祝之林这般宝贵地收藏起来的盒子，是从前阮思音交给他的。
那时候阮思音热爱给祝之林送礼，她不知道如何讨好他，又害怕坏了规矩惹他生气，只好千方百计找各种理由送祝之林一些珍奇宝物，结果反而却适得其反，祝之林不喜自己这套财大气粗的做派，言语间批评了她。她这才收手。
阮思音一想起来便想起来好多，譬如这紫檀盒子里她装的是一方砚台，是从一位隐姓埋名的书画家手中得到，她连续一个月给那位书画家送好酒，又多次上门拜访，几乎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受了好多气，才得到这件宝物。
拿给祝之林的时候，他却不甚高兴，也就是那次之后，阮思音再也不敢送什么了。
阮思音脸色发红，因为她想到一件难言之事。
她送这礼之前，满心觉得祝之林一定十分喜欢这东西，这回绝对是送到他心头上了，故而在紫檀盒子上动了手脚。
这份礼物如此特别，花了她这么大的心力，定然要不同寻常才好。
所以她在紫檀盒子下设了一个抽匣。里间放了一封信。
阮思音屏住呼吸，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当初是无所谓祝之林会不会发现的，只是想着加上这封信会让这件礼物与自己关系更加密切。还沾沾自喜，那晓得现在真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得回到当时，抽自己两巴掌。
“王爷……就是要给我看这个盒子么？”
“嗯。”
“盒……盒子怎么了？”阮思音喉头一滚。
她盼望着祝之林别跟她脑中想的一样，把那封信拿出来给她看，这跟当众处刑有什么区别？
但祝之林动作优雅，不仅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还带着柔和的笑意看了一遍。
阮思音再也坚持不住了，胸口火气升腾，连忙上前将之夺回。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祝之林见状很是心痛，抓着她手腕道：“为何要毁，写的很好，本王很喜欢。”
这是什么话，阮思音更生气了。
她虽然不爱读书，但也知道不是写了几个字就叫写的好，为了显得自己感情真挚，把能找到的情诗全抄了个遍，不管是名家还是艳俗小说中的，她全盘不拒。
不说好不好，有几句是她写的？
阮思音急火攻心，差点没忍住。
她好歹也是一方富豪，小有资产，再怎么喜欢隐藏，脾气也是不小的。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别人做错了事她也要骂，并不是寻常看起来那般好说话的样子。
方才她差些就要对着祝之林彰显自己上位者时的威仪了，可临门一脚时想起这人是谁，就生生忍住了。
“王爷今天晚上就是来羞辱我的？”
“当然不是。”
“那王爷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这都是过去不懂事写的，叫王爷看笑话了。如今已经不作数了，王爷交给我，我当然要毁了。”
“……”
“不作数？”
“是。”阮思音橡根红透的木头，眼睛快喷出火了，但仍稳着声音。
幸好她摸爬滚打几年，控制表情的功力不是白练的。
“为何不作数？”
祝之林再无笑意，眼中尽是阮思音看不懂的神色。
他道：“思音，别骗我。”
阮思音不晓得是被方才一激还是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马上就走了，从前喜欢一个人并不丢人。人家把这封信都摔在她脸上了，此时找借口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左右她已经决定放下，于是泄气道：“是。我曾经是心悦王爷。”
又微抬下巴，“我向来也没掩饰过，若是王爷早些问我和现在问我，我都会这样说。我的确心悦过王爷。”
“王爷天人之姿，身份尊贵，盛京城哪个姑娘不爱慕您？我俗人一个，自然也逃不过。”
祝之林敏锐地把握到她没说的那些话。
于是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为何？”
“没有什么原因，当年年纪小不懂事。”
“仅仅是因为这个么？”
阮思音思绪纷繁，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扶额道：“不然呢？王爷以为还有什么，现在我已经要离开盛京城了，纠结过去有什么意义呢？”
“傅明楼，是因为他么。”祝之林平静问道。
阮思音惊异，“同他有什么关系？”
祝之林凝视着阮思音未加修饰的脸，他一直知道她美，可这份美貌从前是他的私藏。
“你要去江南，是因为他的原因么？要与我和离，也是因为他？”
阮思音冷笑，“王爷怎么会这么想？同明楼没有关系，王爷今日是否太过好奇了，往常可不是如此……”
祝之林目光从未从阮思音脸上离开过，悄无声息捏紧她的手腕，道：“还不够。你不肯告诉我。”
阮思音一直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吼出来时是她也没想到今日会这般生气。她以前一定是堆积了太多，今日像个点燃的火炮。祝之林这人表面上循循善诱，实际每句话都在挑动她从前堆积的情绪。
“我从来对王爷坦诚相待，就算从前有隐藏也是迫不得已！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是王爷从来没看过我一眼。王爷不必猜测我从前对您的感情，这同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不想继续。一切也都需要一个结尾，是时候了！这难道不也是王爷的心意？”
说出来后心头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纵然她不排斥说真心话，但年纪越大越讨厌说真心话……这些话是她藏在心里的隐秘，从前盼着祝之林知道，后来她决心给这些话上锁，永远埋在尘土里，现在吐出来实在让她有种挫败之感。
什么都没得到，想给自己一份体面还要被他肆意把玩。
阮思音冷着脸转身想走，她不想让事情扩大化时继续留在这里。
但手腕早被祝之林握在手中，她一往前时没防备摔进他怀中。
阮思音慌乱至极，挣扎着要起来，祝之林却不肯松手。
他白玉一般的面庞同往常一样冷静，阮思音陡然靠他这般近，像是落进了一个龙涎香的湖底。
祝之林道：“你对吟秋有误会，本王有话要同你解释。”
“我不听！”阮思音狠狠扯着手腕。
祝之林自顾自道：“你从前的心意本王一直都知道，不是不理你，本王一直都在暗中关注你。”
阮思音好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觉得他说这话出来实在是深深的戏弄，把她当傻子。
“关注我？是害怕我伤害许姑娘吧！”
“……不是。”
“怎么不是，你与许姑娘天作之合，我的存在只会是你二人之间的阻碍，王爷满腹心思都在许姑娘身上，从前不是告诫过我不要靠近她，否则让我自行离开王府，现在我正是在按照王爷的吩咐行事，王爷还有什么可说的？”
“吟秋的事别有隐情，本王可以解释。盛京城的形势你不是不知道……”
阮思音利落地打断，“这些都同我无关，王爷与许姑娘怎样都好，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受到王爷恩惠的外乡人，故城之事也算是给这些恩情做个了结，京城的事情再也与我无关，朝廷政事，皇亲贵胄的隐秘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能够涉足的，我身份低微，少知道这些事情才能保住我的命，还请王爷不用解释了。”
她话说的太冷酷，是要将一切途径全部堵死，什么都不好奇，绝对不会回头。
祝之林优雅的面容终于有一丝破裂。
他深深凝望阮思音的眼睛，从前像是有一层冰覆盖的人此刻冰消雪融，眼底藏不住落寞。
良久，他语调暗哑地开口，“所以，本王再怎么做，你都不会高兴了？”
手腕上的力道松缓了些，阮思音毫不留情的抽手，整理衣袍起身，对祝之林拱手道：“只求王爷能安心让我离开，思音纵远在他乡，会为王爷祝福的。今日不早了，思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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