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前,京中发生了三件众人津津乐道的事。
其一便是薛寄儒的长兄这几日一直在此处奔走想找人帮薛寄儒说话,可一直被拒之门外,京中各家都怕得罪卢家,无人敢帮他们。
从前薛寄儒考取状元时,薛家何等热闹,谁都想要去攀上关系。如今门可罗雀,不趁机踩上一脚都算得上好人,其中滋味只有薛家自己知道。
第二件事,便是那个江湖大盗“白鬼”被京兆尹释放。那少年空有江湖大盗的名号,并未做过恶事,因此京兆府没有再关押他。
只是那少年被从狱中放出来时,不仅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跑到京兆尹面前直言想再被关一段时日。
毕竟前些时日还有杀手想要进狱中杀了他。
京兆尹自然不理会这么无理的请求,只是见这少年人可怜,便给他找了个临时的住处,少年只好夜里住在那里,白日出来继续满城寻找他的恩人鲤鱼娘子。可惜他不知道恩人的模样,不然鲤鱼娘子的画像肯定会传遍全京城。
至于第三件事,便是北狄的使者已经住进了京中驿站,只等上巳节这日去宫中在夏国皇帝面前呈上约书,两国边境便能彻底和平,起码在十年内夏国与北狄之间不会再有战事。
京中百姓有些见到了北狄使臣,这两日都在传北狄人瞧着也没有那么吓人,都是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并不像传言那般可怖,稍微不同的地方不过就是他们一头卷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
姜念遥也从妹妹那里听说了这些事,心中自然唏嘘不已。明明同在京中,但各人的境遇却大不相同。
上巳节这日,她与谢久淮一同去宫中赴宴。
皇帝在这日宴请朝臣,并召见北狄使者。今日不只是宫中热闹非凡,皇帝与民同乐,下令开了琼苑,允许百姓在今日进此皇家园林观赏景色,谢家姐妹们去了琼苑游玩。
因着今日北狄使臣进宫,这次宴会比寻常上巳节以往曲水流觞各种宴乐的宴会正式许多,姜念遥在席间见到父亲、母亲与妹妹,不过姜知远因为这几日受了凉,没有外出。
姜念遥这三年未出府赴宴,如今看着京中各世家的人,有许多面孔已经对不上名字,如今能认出来的,只有坐在近处的长公主和永宁郡主,还有刚刚疾步走进来的右相翟沧。
右相这段时日从京中赶去北地,又从北地赶回来,舟车劳顿,神情疲惫,但喜悦之情从双目溢出,显然与北狄成功议和一事让他无比喜悦。
姜念遥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吃食上。
宫中规矩总要比旁处多些,姜念遥从前不愿进宫赴宴,在这处地方,她总会不觉得打起精神,一场宴会结束,总要耗费许多心神,根本吃不好。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宴会是为议和之事举办,她也想亲眼见证今日两国正式缔约媾和。
待皇帝来到席间,在龙椅上坐下,奏乐的声音停止,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北狄使臣已到。
众人都静下来,不禁屏气凝神看向殿外。
北狄使臣缓步走进来。
他们一共五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着一头褐色卷发、身材高大的男子,名叫赫准,他身后跟着四个北狄年轻人,他们一齐走到大殿中央拜见皇帝,几人虽是异邦面貌,但行事都是按着夏国的礼仪,没有丝毫逾矩之举。
皇帝的眼神中浮现出满意的笑意,
赫准双手呈上盟书,右相随即上前接过,递到皇帝手中。
待递交盟书,使臣们落座,丝竹乐声重新响起,舞姬在殿中翩翩起舞。
使臣们坐在姜念遥的不远处。
姜念遥的目光落在赫准右方的那个少年身上,那人瞧着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恐怕是第一次出使他国,太过慌张,汗水已经打湿后背,拿起桌上箸时,右手在忍不住发抖。
姜念遥轻声问坐在她身侧的谢久淮:“你在北地见过那个少年人吗?”
谢久淮正巧也在看那人,他面色如常,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自然没有,你为何问他?”
姜念遥低声回答:“我见那少年太过慌张,且他右手虎口有很厚的茧,左肩似乎受过重伤,还未痊愈。”
那少年的左肩比右肩低一些,左臂耷拉着,左手一直拢在袖中没伸出来。
谢久淮皱起眉。
那少年人看起来确实异常,他正要起身提醒殿外的守卫,却见那少年忽然从席间冲了出去,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少年跑到大殿中央,抬起左臂对准龙椅上的皇帝。
身旁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还有人以为那少年有话要说,却见他左袖鼓鼓囊囊,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陛下——”
姜念遥急急站起一声呼喊。
皇帝这才缓过神,急忙往旁边一躲。
只见一支箭“铮”得一声扎进龙椅里。
他竟带着暗器进了皇宫!
一瞬间令人恐惧的寂静过后,众人尖叫起来,四下奔逃,殿中一片混乱,北狄的其余四个使臣竟坐在位子上未动。
“护驾!”
“快护驾!”
皇帝身旁的宦者终于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谢久淮早已按住那个少年,控制他不得动弹。见禁军出现,他便将少年交给他们。禁军拿刀控制住北狄的使者,从那少年的身上搜出袖箭和一瓶毒药。
谢久淮转身带着姜念遥离去。
两人随着人群快步走出大殿,还未来得及卸下心中紧张,却见远方天空一片赤红,浓烟滚滚。
一看到姐姐,姜欣媛急忙走过来:“姐姐,听说琼苑走水了。”
在一旁听到这话的谢久淮脚步顿住。
姜念遥心生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仔细叮嘱妹妹:“趁着禁军未下令,我们还能离开,你快和父亲母亲一起回家,不要走散了。”
姜欣媛点头,又焦急地看着她:“那姐姐你——”
“我与谢久淮一起回去,“姜念遥的声音很镇定,“你放心。”
“好。”姜欣媛听了姐姐的话,急忙与父母离开皇宫。
见妹妹走远,姜念遥心中的急切终于抑制不住,她看向谢久淮,声音在颤抖:“清韵她们还在琼苑!”
谢久淮急忙带着她离开这里。
若要去琼苑,还需先离宫。两人离开皇宫乘着马车,一路上听到不少哭喊声,今日上巳节,许多京中的百姓都去了琼苑游玩,谁能想到今日琼苑会走水呢。
不敢想任何可能,姜念遥忍不住发抖。
马车还未停稳,她已经起身要下车,急得差点摔倒,还好被谢久淮扶住。
谢久淮按住她的手,沉言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们!”
姜念遥急忙跟上他:“我和你一起。”
见她坚持,谢久淮并未极力劝阻。
琼苑门外人群拥挤,还有许多人四散奔逃,到处都乱作一团。火光照亮整片天空,浓烟滚滚,热气扑面而来,生死面前,人们没有不同。
人到慌乱时,做什么事都容易出乱子,姜念遥与谢久淮挤在人群中,她想要努力保持镇定,急切思索,他们该去哪里找。
琼苑那么大,她们会在哪里。
姜念遥与谢久淮挤在人群中,急切地往琼苑门口走去。人实在太多,园中又有浓烟,姜念遥心中愈发慌乱,正想与谢久淮商议分头寻找,还未开口,便听到旁边有看客说道:“这场火怎么跟当年芙蓉园那场大火一样。”
“住口!”姜念遥急切地打断那人的话,心中愈发焦急。
京中谁不知道,三年前芙蓉园那次走水,火势太急,从芙蓉园中逃出的人屈指可数。
谢久淮拉起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两人这才走到门边,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阿嫂!阿兄!”
他们转头望去,见到谢家侍卫护着女郎们走出琼苑。
一见姐妹四人都安稳无恙,姜念遥心中一松,泪水不由得流出。
“阿嫂!阿兄!”谢清韵还是孩子,一直在姐姐们前面强撑着没吭声,可一见到自己的阿兄和阿嫂,她心中的害怕终于涌出,连忙泪水涟涟地扑到他们怀中,她实在后怕。
还好,琼苑这场火到底与三年前芙蓉园的火不同,火势起的没那么快,人们来得及反应,大多都逃了出来。这里又临着河道,许多人提桶过来泼水。
火势虽转小,可此地不宜久留。
谢久淮与侍卫们仍留在此处帮被困之人出来,安全起见,姜念遥先带着谢家姐妹们去马车那里,她先让谢家四位女郎上了马车,姜念遥还未来得及上马车,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得停住动作,站在原地,看向那人。
只见一群百姓提着一桶桶水前来,其中一人如寻常百姓一般戴着斗笠,并未遮掩面容。众人忙着救人,没人察觉他的面容与中原人有异。
这人似有所觉,转头看向姜念遥,对着她露出微笑,一口白牙,眼神如同好斗的野兽,给人莫名的阴森感。
姜念遥认出了他。
这人是桑泰,是那个伪装进入乌丛商队,杀了牧心,后来将姜念遥带去北狄军营中的人。
他是北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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