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冬

他下车了。

他又赢了,以蹩脚的逻辑和苍白的辩解赢来了能苟活下去的时间。他不屑,他是应该不屑的,他是谋划家,他应该拥有无懈可击的逻辑,而不是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话。

他也知道,他不会每次都赢。他承认他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时捉襟见肘,他甚至不得不承认他的方寸大乱。

为什么,和秦霁渊有关的事会让他自乱阵脚?

他不知道。郑时朗突然开始咳嗽,死神似乎又追了上来,他的旧疾实在太严重,即使服了解药,也未必真的能活下来。

这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赌赢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不去思考,太多不一样的结局和答案鲜血淋漓,不如别去想。可是他自认他人生的价值全在自己的思考上,所以不容许任何麻痹自己神经的东西来中断他的思考。他必须想,他还要破局,他要活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现在再去秦府嫌疑太大了,敌方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急着见自己的“同志”是最忌讳的。然而也不能因为今天的事就不去了,避嫌反而惹人生疑。他走进报社,点了一盏煤油灯。他喜欢这个小东西,这是火焰,虽然小,但是温暖常亮,跳动的不是火花,是无穷的生命力。

这个意象不知道算不算古朴,但他喜欢在煤油灯下写作,总觉得有很多写不完的东西。能拿起笔写作,不让自己的想法泯灭于漫漫长夜,就已经足够幸运。

但今夜他没有写任何东西,他伏在案上睡了一觉,很长的一觉,直到第二天同事才发现发烧到昏迷不醒的他,把他送去了医院。

第二天叫醒他的,可能是有些刺鼻的酒精味,也可能是病房外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苍白的天色被夕阳染上暖调,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睡了那么久。病床旁没有人,没有人等着他醒过来,也没有人担心他不能醒过来,他早已习惯了。二十六岁,踽踽独行十余年,哪敢再奢求什么关心。

为什么,会在某一刻突然希望,有人在等自己呢?

在郑时朗本人的坚持下,护士给他办好了出院手续。叮嘱他千万别再受凉,他点头应和了一下,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离月缘的课还有二十分钟,应该还能赶上。

准时是他的习惯,他也确实做到了。

“少爷,郑老师倒在外头了!”吴叔瞧着外头来了个熟悉的身影,刚从黄包车上下来就脱力昏了过去,同少爷说了一声就赶忙去扶人。

“吴叔,发生什么事了……”秦月缘听到点动静,从房里走出来。

比吴叔和月缘反应更快的是秦霁渊。他坐在窗前望了很久,在等郑时朗的到来。昨天这样异常的请假背后绝不可能没有原因,但门外到处是村上其井的眼线,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敢动,怕一步走错就会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他自认为自己还算聪明人,可比起郑时朗来总觉得差了不少,考虑得太少,眼界太窄,用他的话说,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特务。

就这样,他等来了一个脆弱到风吹吹就要散了的郑时朗。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跑下楼奔向他。郑时朗全身凉到可怕,脸白得发紫,秦霁渊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赶紧抱着他上了楼。

是村上其井,一定是他。

秦霁渊安顿好郑时朗,守在床前坐了很久,或许有一夜,也许不止。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要醒来的痕迹,他等不及了,不能再等了。叫吴叔备好车,准备送他去医院。

“还有一件事……算了,吴叔你去吧。”看吴叔走了,他又看向郑时朗,“去他的什么特务,我只要村上死,不管以什么方法,他必须死。你睡吧,等你醒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他现下只知道一件事,郑时朗绝对不能死。

“别去……咳咳。”郑时朗抓住了他的衣角。

说是抓,其实也算不上。充其量算是碰到了一点,他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强撑着坐起来。眼前的光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干脆把眼睛一闭:“我不去医院,你也……咳咳……别动村上,你想死不要紧,别拉着那么多亲人同志。”

“那我怎么办,看着他害死你是吗?你都这样了,逞什么强,躺下来休息,我会解决好一切。”

“解决?用什么解决,花钱找人做掉村上,你以为就能一劳永逸了?大少爷当惯了就好好做你的大少爷,咳,你不适合这行,别干了。你的任性只会连累月缘和秦会长。”秦霁渊看不到郑时朗的眼神,如果看得到,他的眼里应该全是嘲讽吧。

秦霁渊决定直接动手把他放倒,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只是他的手刚碰到郑时朗,就被钳制住了,郑时朗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你是病人,我不和你计较。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慢慢说,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知道我为什么闭眼吗?”郑时朗把话题岔开。

“你……谁知道啊,大概是不想看见我吧。”

“因为受损的视觉会影响我的思考。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清醒,村上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要上赶着送死,那我真是白生这一场病。我最后说一次,你不适合干这行,秦少爷,早日回归你的少爷生活吧。趁着还年轻,还有资本花天酒地,及时行乐,别淌这趟浑水。你把特务工作当成生活的消遣,我们却必须以此为自己的生命。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是,你拼死保护的同志,不过是个意气用事不成大气的痴勇之士。就当我们都看走了眼,趁现在,你还来得及。”

郑时朗骂得已经不算委婉,秦霁渊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没跟他计较,只当他烧糊涂了说这一通蠢话:“来得及?你告诉我到现在怎么还来得及,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们都是困兽罢了,东躲西藏只为了躲避猎人的枪口,你现在叫我退局,怎么退?”

郑时朗从怀中摸出一把微型手枪,丢给秦霁渊:“杀了我。他需要的只是他想要的猎物,你抓了送给他,一切都会结束。”

这算什么?他发觉自己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看清眼前人。要说他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他愿意以死破局,可要说他真的上心,他又全然不顾枪杀他的同志之后的处境。秦霁渊觉得自己是被他当枪使了,他自己一心求死,如何还要拉秦霁渊下水。

今年的冬天是太长了,居然凉到了现在。冷风灌进秦霁渊没关紧的窗,吹得人心发慌。他想把窗关了,让郑时朗好好休息,他可以处理好一切,他真的可以,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做这些事。

秦霁渊突然笑了起来,一松手,枪便掉在了地上。他放缓脚步,凑到郑时朗的旁边:“想得美。好啊,你不是要我退局吗,好,是我不配做你的同志。我的确没有你深谋远虑,不过我也不傻,村上其井想要的猎物,一定不会是一具尸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把一个头脑清醒的你送到村上面前,我才能真的脱身,你们文人不是最讲究这种清醒的痛苦吗?这样浑浑噩噩的死算什么,郑时朗。”

趁其不备,秦霁渊把郑时朗放倒,还给他掖好了被角,又多披了件衣服:“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吧,你不是一向聪明吗?现在你才是弱势的一方,你没有选择权。我要你活你就得活,要你死你就得死,由不得你。”

秦霁渊走出房间,和月缘说了几句:“郑老师身体实在不舒服,估计去不了医院了,你去找张医生来吧,要他亲自来,别人我都信不过。”

秦月缘满脸的担忧:“哥,郑老师他没事吧,那么久还没醒吗?”

“没事,都会没事的,哥向你保证。去吧,出去的时候记得多穿点衣服。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

看着秦月缘出了门,秦霁渊又回到房间里。郑时朗还是背靠着床头,闭眼养神。

“秦少爷,我希望你明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人摆布的境地。之所以让你杀了我,是因为这样对你更有利,如果我真想死,你将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学聪明点,现在是你没得选。”郑时朗的声音有些沙哑,强忍着没咳出声来。

秦霁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什么话都说尽了,对面前这块顽石还是没有什么作用。等待医生的每一刻都很难熬,这样无边无际的沉默里,似乎很难找到依托。

“我只是想你活着,为自己活着,不必因为别人的生死搏命,不用因为他人的监视而拘束。我不要什么少爷生活,什么花天酒地,我不稀罕。我要你把病治好。你说过,我不是合格的特务,你还要教我很久很久。算我求你,别把我推开,好不好?”秦霁渊打了一把感情牌,真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斗胆靠近郑时朗,用手垫着他的腰,让他慢慢躺了下来。

郑时朗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抗拒,或许是累得睡着了吧。秦霁渊凝视着郑时朗,像是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一个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肯承认秦月缘的审美——郑时朗的确是极好看的,难得是那股温良的气质,同他这种从国外沾回来的一身痞气全然不同。即使在重病时也能强撑清晰保持逻辑,试图用尖锐的话把自己推出深渊。

此刻希望他别死,究竟是工作需要,还是自己的私心呢?

“不要看一个人看太久。记得太清楚,以后就忘不掉了。”

“诶……你怎么就醒了?”秦霁渊摸了摸郑时朗的额头,又和自己的体温比了比,感觉好像退了点烧,“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总需要记住点什么的。你生病时说的胡话不会记不住吧。”

“我还记得有人说要我清醒的痛苦,要左右我的生死呢。”

“我这不是……等等,谁说的,我怎么没听到?你先好好休息,医生很快就到了。”

郑时朗其实根本没睡着,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行了,一些旧疾罢了。我的胃不好,西药我吃不惯,如果你方便的话,去王记药铺帮我抓几味药吧。就和掌柜的说郑先生身体不适,不方便来拿药,托你来拿就好,他知道我平时都吃些什么药的。”

不管怎样,村上起了疑心,甚至已经开始下毒试探。这件事总归是重要的,情报应该早点传给同志,让周林小心点。这两天因为自己的病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不能再拖了。但不能让秦霁渊直接和其他同志接头,否则一但事情败露,会连累到其他同志。王记药铺的掌柜是平时负责传递情报的同志,这两天错过了定时“拿药”的时间,又听到自己身体不适,应该会生疑,从而把信息传递给周林。

虽然还是有未知数,但是他不得不继续赌了。

秦霁渊穿好外套,准备出门,却在房门边突然回头:“郑老师,我可以问个问题再走吗?”

这两章主角感情线飞速推进了好奇怪……尽力改了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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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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