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朗抬眼,勾了勾唇:“你对我了解多少?我怎么就是孤狼,又怎么沦为乌合之众?”
覃净屿一样用温和的微笑回敬,不置一词。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郑时朗顿了一下,“你知道了多少?”
“郑主编的问题太多,太有针对性,完全没有一个文人该有的温良,果然和文章里体现的孤狼气质一样。还是说,郑主编对我有太强的敌意?郑主编放心,只是简单的文学讨论而已,不必多虑。”
覃净屿叫来管家吩咐午饭,被郑时朗打断:“就不必准备我的了,还有人等我回家吃饭。”
管家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覃净屿则坚持他的指令:“没关系,先准备着吧,说不定郑主编会愿意赏光,这是我的诚意。”
“这倒不用麻烦了。”
“听我的,下去吧。”覃净屿没给郑时朗继续推辞的机会。
问题躲到无路可躲,终究还是要回答,尽管郑时朗试图通过反问把问题抛回去,还是每次都巧妙地被抛了回来。覃净屿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危险,和他这个年纪全然不符。
但是,最深的忌惮其实还是——
“你说我甘愿沦为乌合之众,我却不觉得。我以为个人的傲慢和偏见会杀死所有所谓天才的聪明,群体的制约和秩序必不可少。再说,和精明的伙伴合作,本来就不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覃净屿轻轻摇了摇头:“郑主编?或许我应该叫你秦少爷。这段话太不像你会说出来的了,倒像是他的手笔。我很好奇,他就是用这番话感动你的吗?
郑主编,群体的降智反噬已经开始了,现在的你,不就被同化到低水平了吗?”
——是覃净屿对自己的深度了解。
某一刻,郑时朗感觉眼前的人不是覃净屿,而是两年前的自己。那个孤僻而果决,没有感情只有信仰的机器,以最高的效率学习各种正常人类的心理活动,做出最正常的反应,比工厂里的机器更死板,也更完美的机器。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引导郑时朗反思自己是不是陷得太深。不同的是,如果真是过去的郑时朗,一定不会把话说得这样委婉,而是每一句都直中要害,要硬生生把现在这些多余的情感从心上割下来。
“你是他的故人,应当知道他是值得合作的伙伴。”郑时朗也必须承认,他已经无力反驳覃净屿。
“正是因为我是他的故人,才更知道,他绝不是你所说的这种人。”笼子里的鸟突然开始吵闹,覃净屿就任它闹,“他傲慢又情绪化,做事冲动又不理智,自以为无所不有无所不能,往往作茧自缚。若不是有着家底,这样的人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吧。人人都宠着这个秦家大少爷,哪怕旁人一眼便知不过一块石头,也照样有人把他捧成金玉。秦家在他手里,迟早败尽。”
这段话极具主观色彩,他毫不掩饰自己对秦霁渊的厌恶。
“覃少爷,这段话本身就体现出傲慢与情绪化。”
“嗯,我承认。”覃净屿无所谓郑时朗的反应,这是他的立场,他总有一天会让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同意自己的观点,“他不是就靠这点真情实感打动你吗,不如我们也真心换真心。郑主编,你对我了解多少?”
覃净屿并没打算等来对方的回答:“除去秦少爷先入为主的印象灌输,你一定完全不了解我。但我以为我太了解你,毕竟郑主编是我此生到此十九年以来遇到的,和我最像的人。我甚至可以依靠自己的想法直接推断你的选择,因为我知道我们心意相通。我不敢说我就不会和你一起沦为乌合之众,但我一定是比秦霁渊更优秀的合作伙伴。不论是文学鉴赏还是思维方式,我都更适合你。我有把握,把曾经那个真正的你找回来。”
“所以?”
“所以郑主编可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合作,留下来一起共进午餐吗?”
覃净屿大抵以为自己此番话足够动人,他猜测郑时朗一定也在纠结挣扎,所以他在等他的回答。
郑时朗确实曾犹豫于是否需要保持自己过去的思维方式,或许某一刻也对现在这份愈加不可控的关系感到恐惧,强迫自己更理智,更冷静。可覃净屿没有料到的是,郑时朗本身,就厌恶过去的自己。
“哪个才是真正的我?还能思考的每一个我都是真正的我。覃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在文学上颇无造诣,想来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郑时朗回答得还算干脆。
覃净屿也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走到书房,取出一本《死魂灵》递给郑时朗:“再带本书吧,就当再给对方一次见面的机会。”
郑时朗没有接。
“郑主编又何必这样古板,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好的。再说今日的交流不算愉快,是我招待不周,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见郑时朗没有动作,覃净屿把书放到桌子上,往郑时朗的方向推过去。
“你想合作些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我要秦家的一切,具体一点,是秦霁渊的一切。”
郑时朗却一笑,摇了摇头:“那你不该找我,你知道我是他的……”
“爱人,我知道。若非爱人,也没机会在背后捅刀,这才教人肝肠寸断,还可笑地心甘情愿。说不定只要你想要,他可以把秦家拱手相送。”这种对爱人的解读太过功利,却也在理。毕竟郑时朗一开始又何尝不想利用这个身份掌握秦家的资源。
“既然是谈合作,那就拿出诚意来。我能得到什么?”
“权也好,钱也好,只要我能给的,绝不吝啬。你就是要保秦霁渊,我也一定不伤他分毫,栓着绳子递到你手里。不过这样的废物,做宠物也嫌碍眼。”
“傲慢是进步的最大障碍,与君共勉。这些透露出强烈情绪的话,不该让别人听到。”郑时朗拿起书,“希望我们没有再见的一天。”
“有劳郑主编赐教。我十分期待下一次的相见。郑主编去意已决,只可惜我身体不适,不便相送。”
“不必。”郑时朗转身,走出覃府,踏入茫茫人海。
再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秦霁渊固执地把饭菜热了再热,在饭桌前等到现在都不肯用餐。郑时朗说过他会回来吃饭,就一定会回来,他相信,他愿意等。
可是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整个家死一样寂静,好像他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哥,你还没吃饭啊?”月缘用完餐后又看了会儿书,此刻正准备睡午觉,到了走廊才发现自己这个哥哥已经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前很久了,“郑老师还没回来吗?”
“我……我不知道。啊……我是说他还没回来,可能他中午不回来了,不过应该不会耽误到你晚上的课。”秦霁渊感觉脑子很乱,明明周遭一片寂静,心却怎么都不敢静。
秦月缘看他哥这个样子,一时不好接话,想让他好好听听自己刚才都在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但总还要劝劝:“郑老师不回来吃饭的话,你也早点吃些吧。听吴妈说你很早就吃了早餐,本来就没吃多少,到现在还没吃下一顿,待会儿该胃痛了。哥……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秦霁渊才回了回神:“啊……我一会儿就吃,再等等吧。”
秦月缘知道劝不动他,只能由着他去了。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是难熬的,秦霁渊第一次安静下来审视这段关系,脆弱到会因为对方的爽约感到害怕,好像他今天不回来,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么大的雨,他走五里夜路也不会爽约,怎么今天偏不是?
明明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还是怕他会被别人抢走。
尽人事,听天命。秦霁渊甚至开始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划开这个煎熬的宁静。郑时朗回来了,还带了一本书。他把书放到旁边,抬眼看到秦霁渊趴在饭桌前:“霁渊?还没睡啊,吃过饭了吗?”
“没有,在等某个人回来和我一起吃。可是那个人不仅迟到了,好像还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
郑时朗顺着他的意思,往门外望了望:“那他可真坏,到现在还没见人影。不过我也没吃午饭,秦少爷可以让我上桌吃饭吗?”
“真没吃?”
“真没吃。”
秦霁渊当然没有不让郑时朗吃饭的理由,只是有些话不能在饭桌上说。秦霁渊瞥到郑时朗带回来的那本黑皮书:“你带了本书回来啊。”
“这个……我刚才回了趟报社,顺手带回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秦霁渊于是不再说话,他觉得饭菜吃不出什么味道,回锅几次的菜果然比不上新做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才已经拖到有些胃痛,也可能是因为那本书。
郑时朗,我没问你书是哪里来的,本就不需要回答到这步,你又在掩饰什么呢?你好像永远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在感情里也不愿坦诚相待。
罢了,胃难受得紧。秦霁渊草草吃了两口,先回房里找药吃了。独留郑时朗坐在饭桌上,一如他等待的那么长时间一样。那本黑皮书静默着,愈看愈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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