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回乡了吗？”季莲起身问。
江至冲她点点头，拿了伞撑开，走进了雨幕。
“南方的雨可真多，先生大概早已习惯了，可我不行，待这几年了依然怀念北方的晴朗。”季莲坐在檐下和人闲唠。
那人笑笑道：“先生那个模样合该是个南方的人，哪能看出在北边生活了好多年，再者，下那么大的雨，先生一个人去乡下？”
季莲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由着他去，等天晴了咱们也去乡下，呆些日子再回来。”
江至在乡下有一处宅子，姑父留给他的。姑父逝去很久了，久到江至也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日子过得很艰难，从北方到南方，不过几千里的路程，却好像心丢在了北方，身体到了南方，每走一步胸腔都空荡荡的。
江至想回北方，南方很好很养人，可容不下他的心。
江至撑着油纸伞，这是南方特有的景色，因为南方的雨又细又轻，完全不似北方。在北方，一旦下起雨来，无论撑什么都免不了湿上一遭。
江至的油纸伞很多年头了，泛着旧，是姑父的，他用着顺手，便留着了。不知是念旧还是惦记姑父。
下着雨，路上没有几人，江至推开宅门，寻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便久久不再动弹。
南方的雨季太长了。季莲第二日便携着人向乡下去了。
季莲几人从县里来这搭了乡里人的车，几人说说笑笑的撑伞寻到了宅子，门却微敞着。
季莲见此皱了眉：“先生这习惯，门总不关，遭贼哦。”
一旁的女子笑道：“所以说先生大城市来的，听说大城市的人都不爱关门，贼也没有偷的。不过江南这边是没有这么一说的，这的人不都富裕。”
季莲进了门，收起伞，轻哼道：“那是先生以前有人照看着，门口多的是守门的，如今到这地方，习惯是没改掉，可哪还有人处处照顾着呢。”
说着季莲眼眶都泛了酸，掩了掩双目，也不再多说，便招呼着人收拾屋子。
江至坐在屋檐下，手捧着一杯温茶，里面泡着陈年的茶叶。他的衣衫很单薄，人静静的看雨落。
季莲坐在一旁择着菜，见状不禁唠叨开了：
“先生，南方虽没北边冷，可雨天也是寒的，病了就更难善了。”
江至闻言，背挺直，向后靠在了竹椅上，他转动手上的茶杯，没应话，自顾自的说：“我每次待在这，恍然间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这座宅还没有那么旧，别人都叫我江小公子，姑父也很年轻，我从北方来到南方，总要缠着姑父带我去划船摘莲子。可一眨眨眼，这座宅子就这么旧了，我也没有回到小时候。”
季莲听得鼻酸，她跟了江至很多年，比江至年长几岁，亲眼看他从少年长成独当一面的的大人，也亲眼看着他从受人爱戴到迫不得已背井离乡来到江南。
日子再艰难都熬过来了，可江至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心疼的想哭。
“江先生，做人还是向前看，过去了的就别再想了，什么时候先生想回北方，我陪您一块回去。”
江至笑着摇摇头：“迟早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再缓一缓。”
江至在南方过的清闲，他偶尔为城里的报社写写东西，在城里过倦了，便到乡下待些日子。
这个雨季很长，江至下雨天嗜觉，便在乡下待了很多天。每逢季莲出门去，乡里人说着软语，总塞给她许多自家种的蔬果。
江至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坐在他床边，还为他拉了拉被子。半梦半醒间以为是母亲，便慌忙去拉那人的手。手是凉的，宽厚温润。
江至惊得睁了眼，面前却是个男人，还朝他笑着。
“ 陈竟，你来了啊！”江至松开那人的手，撑坐起来，挠了挠头。
“我想着，等你回来是不可能了，就亲自从北方来这找你了。不曾想到的这天正下着雨，刚巧见识了一番。”陈竟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你父亲托我带给你的。”
信封有些软，被潮湿天气浸的。江至接过信，没有拆，放到了一边。
“这么远的路程，辛苦你了。”他从床上起身穿衣。
“陈先生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哪能单是为了先生您？他可是早就说过‘南方有佳人’的，这不，估计是来寻佳人了吧。”季莲从门边探头出来笑着打趣。
陈竟闻言不自在的了摸摸鼻子。
“本性难移！哈哈哈！”江至看着他轻笑。陈竟也不辩解，好脾气的看着江至也笑了起来。
雨在陈竟来到之后便停了，江至打算回到县城的宅子，前些日子累积的工作需要他去完成。
他旁的不曾收拾，只拿了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的信放入怀中便预备离开。
陈竟与这江南水乡格格不入，上好的黑色绸缎，做工精良的靴子，活脱脱北方的官爷，在南方见不到这样的气派。
“去县城？”陈竟听江至要回县城颇有好奇心。
“嗯，我大多时间都呆在县城，毕竟得养家糊口。”江至笑笑。
陈竟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扇折，打开，摇了几摇“我们曾经宠着的不知人间疾苦的江小公子终于入世了啊！不知是福是祸。”他略有些惆怅。
“遇到祸后才方知福，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福吧，谁能不长大呢，哪怕是你陈大少如今不也得兢兢业业经营那些子家业。”江至拢拢衣袖，微侧身躲雨后的冷风。
远处是高高低低的似描着青黛的山，江至与陈竟走在雨后湿润的石板路上，周边都是一副空山新雨后的景象，倒衬得两人像入了画一般。
陈竟与江至两年未见，只以书信来往着，他一见江至后，便觉得他消瘦了很多，棱角也收敛了起来，全然不复过往江公子的风采。
“以后回北方，还待在江家吗？”陈竟不经意的询问。他虽早知江至要回去，但对他的态度却不太了解。
江至摇摇头，“唯一疼我爱我的容我让我的母亲早已去世，江家还剩下什么值得我去留念？”
我以前觉得所有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还有一个月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今年回去吗？”
江至怔忡，迷茫的张了张口，轻声说：“回去。”他已经两年没见过母亲了，是时候回去陪陪她了。
江至在城里有一间公寓房，他携着陈公子在城门边的小摊上吃了早饭，其间看陈公子站在矮矮的方桌前瞪着脚边的油光噌两的凳子良久却仍不得下脚。江至坐在桌旁不由觉得啼笑皆非，恶意拉着陈公子的袖子将他拉坐了下来。
“放心，脏不了你的好衣裳。不过是大家坐过的包浆罢了。”
陈竟哼笑一声，顺势也只得坐下来：“江公子倒适应的不错，反显得我格格不入，莫名娇贵起来。”
“你这是真的说笑了，这何来适应与否，我也从未娇贵过吧。”
陈竟闻言又是一声哼笑，倒不再说什么了，显得他不欲与江至争论似的。
此时已经八点，街角的钟楼响起报了钟，街上人群熙攘，学生，工人，小贩皆穿行其中。
陈竟随着江至穿过拥挤的人群，寻到街中间一座四层红色洋楼前，门上有一张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社”二字，从玻璃门向里看去，只有寥寥几人奔忙。
正当他疑惑江至还有买报纸的习惯时，却见江至已上前推开门，一手扶门，一手作欢迎状，笑着朝他道：
“欢迎陈公子莅临我们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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