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由会

秋日霜重,江至出去不过几刻,霜露便已缠身,他此时站在一座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民居,面前是一扇黑漆雕花小门。

他敲敲门,未有回应。下意识以为找错了地方,又掏出纸张看了一眼,地址没错啊。

便又敲了一遍,静耳以听,也未听到什么声响,便叹口气打算回去。

恰在这时,门偏偏打开了,从里探出来半张脸来,是个女孩,梳着短短的麻花辫,看个头大概**岁的样子,她极其警惕的看了江至半晌,江至上前一步,女孩又迅速将门关上。

险些吃了一记门板,江至惊愕极了,有些无言。心想是你们发的宣传页,怎地还装起来闭门谢客状了,简直不可理喻。

他已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了,当下转身就走。

还没待走出两步,后面的门又打开了,老旧木门枢纽吱呀一声,一阵脚步声到了他身边。

来人是个男子,爽利的短发,样子是个学生,这是江至对来人的第一印象,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不愔世事的憧憬和热情感。

确实漂亮,且不张扬刺人,一种温和的美。来人看到江至的正脸,对他的印象如此,他见过的男性中没有这般好看的,貌似潘安不外如是。

他顿了顿饱含歉意的开口:“这位朋友,您是来参与我们自由会的吗?我是干事赵诚。我们目前遇到些麻烦,不得已谨慎行事,还望您海涵。”

他是指适才不礼貌的应门之举。江至这会倒是有些兴致了,他看看这人,再后面是倚靠在门边怯生生看过来的那个女孩。

“我叫江至,因你们上次在平江街上的宣传慕名而来。”

闻言赵诚的眼睛一亮,接着又有些黯淡:“没想到还是有些作用,不过更多的是惹祸了,那次宣传令警察厅注意到我们了,被带走的几个同胞还有没出来的,如今这里也是待不得了,若你晚两日过来,是见不到人了。”

江至也觉得平江之举确实鲁莽,他来此多半是好奇,旁人或许都避之不及的。可看样子此活动是这位赵诚所出的计策,他倒不好说什么了。

随着赵诚进入民居,里面却弯折扭曲,不似平常居所。

这里似乎几座房子连在一处,内有几处小道与门,第一次来的必不好分辨方向,这也许是他们刻意为之,方便躲避搜查。

一直在身后跟着他们的小姑娘叫文文,是一会员的妹妹,这儿就是她家提供的地方。江至觉得小姑娘可爱,逗了两句,便见小姑娘红了脸蛋。

赵诚在一边笑道:“就是文文说外面站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一定不是坏人,我们便决定见一面,见了之后果然如此。”他看江至的身量神态便有些许好感,这世上能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心旷神怡的只怕寥寥,可看眼前人却丝毫不在意自个的仪态,他似从骨子里露出的怡然,不若寻常人士。

江至也笑,笑他们出人意料的识人方式:“那如果好看的人是坏人,你也放他进来啦?况且照你这样的见识,坏人都是长相不堪入目的啦?”他继续逗小姑娘。

文文小手背在身后,嘴巴撅了下,红着脸道:“当然不是,我虽然才八岁,但是非好坏我是看得清的,难不成江哥哥是想说自己是坏人吗?”

“哈哈,我当然是良民了。不过还是想跟你说,坏的人皮囊不一定是坏的,美人面孔蛇蝎心肠的也很多。”江至想到他父亲的妾,如今是正经的江太太,怕是她平日的笑容都要比以前真上三分了。

待到再转过一处折角,一片小天地便显现眼前,零散的几张桌子,或站或坐的几个人。见到他过来,俱站了起来。

赵诚介绍道:“江至,自吴城来的,是一位编辑。”他与江至路上便互通一二。

“你好。”

“欢迎。”

众人纷纷握手,这一处不过十几人,江至原以为全是学生,不过见其中竟还有其他人士,其中有二三女性,他当日见到的那位眼神犀利的姑娘并不在此列。

“凡有心者,皆是我会成员。自由会为自由而立,为言论自由,行为自由,思想自由,文章自由,谈独立,谈创新,谈国事。人民苦宋久矣,如今前朝政府倒闭本是民心所向,但人民之苦的根本还未解决,宋政府居然隐隐有复辟倾向,只差一纸公文广而告之!他难道不知道他为何能当上这总统之位吗?”

赵诚也没再多说,反而一一向江至介绍自由会成员来。

在此处的几位身着长衫面孔稚嫩的是学生,民大,政治大学的皆有。都是出色学府,想来毕业后能在各地政府寻到好出路。身着短打的有之,据赵诚所说,此人是钢厂的工人,加入自由会为读书识字。

江至看此人浓眉大眼一身正气,且壮硕不已,可与秦正比之,想必日后也是不凡。

民大的几位学生颇为活泼,江至也对他们有些好感。沈建业就是民大的学生,他曾跟着沈建业一块去过这所大学,一草一木都觉得喜欢。

比之私塾,家塾都更自由可亲。他此生若问遗憾,可能就是没有进过大学。

“不知江同胞是否愿意加入我自由会呢?”赵诚转而问他。

江至眨眨眼,屋里几个人都略带期许的看着他,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委婉的说:“我学疏才浅,且不为现世所容,其实我主要是想寻一下昨日的一位姑娘,她掉了一个物件被我拾取到,上面被摩挲的痕迹很重,想必对其来说很重要。”

江至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物件来,其他人围了上来,看见一方小小的砚台挂件。

有人说:“是清然师姐的。”

“她被巡捕抓去了还没被放出来呢。”

这句话引燃了低迷的气氛,众人有些沮丧,江至看见一直在一旁静静坐着的小姑娘抹起了泪,赵诚过去将她抱起轻轻擦泪:“清然是她亲姐姐。”又认真哄小姑娘:“没事的,我以前被抓进去两天就放出来了,他们不敢对学生怎么样的。明天清然就出来了,不哭。”

看小姑娘哭的戚戚然,江至走上前去,将那一方小小砚台放进了她手中:“你姐姐是个勇敢的人,你现在帮她保管她的东西,等她出来交给她。”

小姑娘渐渐止了抽泣,垂头看手中的砚台,小声说:“这个是我爸爸留给姐姐的,希望姐姐常伴书墨。她很喜欢。本来爸爸要给我做一支小毛笔的,但是我爸爸死了。”

江至记忆里的伤亡是他的母亲,此时也有些感同身受。江至垂眸看小姑娘的脸,以及记忆中那个清清冷冷的女学生的脸,突然与久远记忆中的一个人略有些重逢,他问:

“令尊可是许玉成许老?”

小姑娘抬头看他,紧张地问:“你怎么知道?”

许玉成于民国三年死于刺杀,因国民政府虽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对前朝有着拳拳之心的文人,但是却容不下许玉成写文章讥讽总统之位得来龌龊,文章中话里话外抨击总统逼皇帝退位,与洋人勾结。因许玉成受众多文人墨客追捧,其文章造成影响巨大,许玉成只能死于一个普通的清晨,调查对外宣称突发心梗死亡,实际上是一场刺杀行为,许玉成为他曾引以为傲的文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时间许家倾倒,无人能救,自此一蹶不振,其妻女为活命亦不敢声张。

江至说:“许先生在世时也曾送给我一个小砚台,不过后来不知丢哪去了。他曾是我的老师,教我书法文章。”

许玉成在世时的确做过一段教书先生,不过由于其学问,都是些世家大族慕名邀请教习家中幼儿,给予教习费也十分丰厚,更有人称“千金难买许之才”不过后来许玉成觉得教小孩烦闷,不再四处奔波了。

江至小时候还是很喜欢他的,每逢有他的课都乖乖坐着,因为比之其他无趣的儒学老头,许玉成有时会给他讲些奇闻异事,做些小物件逗他开心。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他,现阶段能入大学的也都是有些家底的家庭,基本听说过许老的事情,皆惊愕的看着江至,赵诚也问道:“不知江先生是哪个家族的?北城中江姓大家寥寥,最为出名的是江参事,你···”

江至打断他:“出身并不重要,上至世家下至走夫,皆是凡人,我如今只是我,想必自由会的各位也是不曾论出身排位的吧。”

“这倒是,这倒是。”其他人附和。

小姑娘懵懂,难过一会后便自顾自玩去了,江至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便坐在一旁看自由会众人的日常。如今他们正准备扩充成员,扩大其影响力,不甘于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读书堂。

江至想到昨日的平江集会宣讲,这般张扬不合适,一个组织最初的行为不能是引人注目,会成为民众与政府的靶子,一旦在政府那留下名字,覆灭是迟早的事,唯有蛰伏。

“依个人所见,诸位可以在周围宣传会要纲领,如学校工厂,小而搏大,如此若能吸引成员,则为成功,影响力也就随之而来。”

江至也不管他们是否听取,准备离开,临走时看到瓦房顶上隐约透出几丝天光,直至射在桌面上,是为自由二字。

没让人引路,他凭借来时记下的印象顺利走了出去。最后赵诚跟了过来,黑黑的眼眸看他问:“你真的不加入吗?”

得到江至的否定,他面有失望之色,江至笑笑:“我是个喜欢安稳的人,且没什么远大志向,我很佩服你们举着自由的大旗,相信你们日后定能大放光彩。”

就此告别,赵诚向他挥手,说:“读的书是否有用,并不看是否能应用于当下,从中汲取知识且能受用终生才是大道,吾辈从不以读书为耻。”

江至弯眼一笑也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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