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下不为人知的地洞里,形态各异的“生物”们聚集在一起,彼此沉默地对坐。与沉默随行的是桌上茶壶倒茶水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茶会伴奏。数百年的囚禁磨去了它们对职责的坚守,对外界阳光和雨露的渴望在长久的等待中不断滋长,它们却只能默默地忍受。
“心脏摧毁了!心脏摧毁了!心脏摧毁了!”
桌上的闹钟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在脏兮兮的桌面上跳来跳去。它在前不久才有了这样的生命力,之前的它从未有过任何动静,连指针转动都不曾,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它只是个坏掉的闹钟。如今它比谁都吵闹。
洞里的“生物”们难得地骚动起来。“眼”挥手扫掉了跳跃的闹钟,闹钟砸到地上后顺理成章地散了架。它的形态只是无实质的表象,此刻本应原样恢复,散落的零件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有完好无损的发声片还在继续跳跃和聒噪着。地面几乎在同一时刻开始了颤动。离桌子很远的月球脸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它们,不说话。它本也没有眼睛,有的只是那两个凹进去的陨石坑,可它看向“生物”的眼神总是让它们不寒而栗,甚至到了同情被注视者的地步。“眼”也从不开口和它们说话,更不肯低下那始终高昂着的只剩下一只巨大眼睛的头颅来看它们一眼。
“我明白了,是的,”我明白了先生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急切地戴上帽子,手中不停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不远处体型庞大到容易被忽视的肉山厉声质问,这地面的震动就是它发出的,“明白我们就要死了么?”
“大家今天就都死在这里,都死在这里,都死在这里······”发声片跟着吵闹。
“我绝对遵从时空的艺术,竭尽全力保留未来神秘的美感······不过我已经明白了,所谓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大家都原地不动,我们最终就能毫不费力地从这里逃出去,获得真正的自由。天上管着地下,不过是在利用地下仅存的价值罢了。终于,终于!这次地下造反要成功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们不再是任劳任怨的分解者了。”我明白了先生揩了揩额头,又抽出手帕擦去了手上的汗。它看上去很害怕肉山,额头的汗比刚才更多了。
“你又在说大话吗?我们先前已经被你说的那些大话害惨了!”
“是吗?我不明白,先生,我并不记得有您说过的这回事。”话虽如此,我明白了先生的脖子还是缩了缩。
肉山一把抓过它的帽子并愤怒地撕碎了,硕大的手指又指向桌子那边的另一人,命令道:“你,你来想办法!”
“我?我可是个纯粹的反派啊。”被它指到的是一个黑衣黑发黑眼圈的“少年”,名为“夜”。
“我明白了,你还是那么冷漠。”我明白了先生失去了它的帽子,手中抬帽放帽的动作却依旧重复着,像是不知疲倦的街头小丑。
“冷漠是不容存在的!我要先杀了你!”肉山的怒气无可挽回地加重了,暴怒之下它举起了足以压死在场所有“人”的肥壮右手,眼看就要向夜拍去。
“不过······我可以试试。”夜的脸颊滑下一丝汗。
肉山没有就此放下那只手,像是悬空的闸刀般威胁着断头台上的少年夜。
“把光夺走,夜就拥有一切了。”
地洞中唯一的幽暗火光熄灭,周围变成了连漆黑都不剩的虚无。夜高声大笑,直到一阵超脱于现实的闹铃响起: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还给你好了!”夜受不了它的吵闹,将火光就着地洞里的一切还了回去。
“我明白了,你就是个自私的冷血动物,是你杀了我们在场所有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先生又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自私的明明是它吧!”夜伸手指向一言不发的“眼”,“明明有那么多东西,却不拿出来分享!”
“那么大的一只眼睛,里面却只有它自己!”肉山愤怒地拍桌子,本也习以为常的众“生物”还是吓了一跳,“审判!我要审判!!”
“眼”并不理会它们,依旧盯着天花板上镜子中的自己。几人依旧七嘴八舌地争论着,又不知道在争论的究竟是什么。没人注意到角落的月球脸渐渐融化了,球面反射的月光也黯淡下来,只剩下两块带陨石坑的月球碎片还死死盯着它们。
“心脏,我的心脏——”夜在回音效果极好的地洞里高歌。
“眼”终于开口了,用不知哪儿来的发声器官说:“可恶的心脏,可恶的城市,竟要我如此受罪!”
“你们都是强盗,强盗,强盗······”
“谁的心脏?”
“生物”们一齐转头,连带着茶壶也转向了背面。抱着手的小恶魔就坐在它们的后面,深红色的摄人双瞳中满是玩味。众“生物”打了个寒噤,红茶柱一抖后也往外洒了洒,无底洞般的茶杯竟然满溢了,杯里的拇指兔子像棉花糖一样探出头来,原来并不是茶杯在喝茶。
“嗨,潘多拉魔盒里的小虫子们。”小恶魔席地而坐,身后的翅翼散漫地扇着风,众“生物”都竭力躲避着。只有能够承载物体的地面和由她创造的恶魔之物不怕被她碰到。它们不来自恶魔,轻轻一碰就要灰飞烟灭。
“你,你,还有你。”小恶魔的手指依次指向“眼”、我明白了先生和还在融化的月球脸,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
“你,拿鼻孔看人就算了,可你连鼻孔都没有;你,成天戴着顶假正经的帽子,还揣着糊涂装明白;你,特别是你,我最讨厌你,每次都恶心巴巴地盯着人看,好像谁对不起你一样。”
三个“生物”像被训斥的孩童般乖乖坐着,不敢轻举妄动。月球脸的陨石坑碎片也缓缓移开了目光。气氛一度凝固,仿佛空中暗藏着无数根看不见的弦,一动就会灰飞烟灭。这样的“尊重”并不出于尊敬,而是出于恐惧和奴性,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和奴性。
“还有,这家伙是什么?”小恶魔指向仍然欢脱得像失了智的发声片,它与此时紧张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先前的闹钟,栗糖大人。”夜殷勤地答道,像是古代阿谀奉承的奸臣,想要从小恶魔身上捞点什么好处。
“闹钟?怎么开始动了?”
“栗糖大人,难道您忘了它已经被······”
“哈哈哈哈!”月球脸最后的碎片闻言爆发出一阵大笑。
“嗯,那就算了。”
“心脏不是还在么?”“眼”前所未有地放下了姿态,悄悄在我明白了先生耳边说。
“我明白了,我们都不用死了。”话虽如此,我明白了先生头上却还是有汗冒出来,也不敢伸手去擦,“我是对的,我一直是对的,我明白我是对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化险为夷了。”
“敢问······栗糖大人此次前来有何吩咐?”肉山大着胆子问。
“吩咐?哦,没有吩咐。你们平时镇着她们已经够辛苦了,多亏了你们紊乱的城市才有了平衡。”
恶魔的夸奖是闻所未闻的馈赠,无论是白的、黄的还是灰的,地洞“生物”们的脸上都自然而然地浮出一抹红色来。然而它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恶魔露出她的温柔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此时不该出声,但“眼”还是忍无可忍地小声嗡嗡道:“没错,辛苦,太辛苦了!根本无法忍受的辛苦!”
小恶魔的翅膀延伸,蘸了一口融化的月球脸,毫不客气地放进了嘴里,形容了一下,“嗯,还有温度,吃着像有腥味的芝麻糊,很美味。比那些血蝠美味多了。”
月球脸还在不停融化,直至化为一滩变色的水银。那两个陨石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明白了先生带着揣摩的目光端详着,忽然听到一阵咯哒作响的声音,是夜在磨牙。
“那可是我的东西!”
小恶魔站了起来,向地洞口走去。地洞“生物”都长舒了一口气,茶杯又安安稳稳地喝起茶来。一切像是茶话会刚刚开始的样子。
“还以为要结束在今天了。”我明白了先生擦了擦汗。
“杀了我们?怎么可能!那相当于杀了这座城市!”夜轻狂地否定。
“我说,你们不会以为我要杀了你们吧?”还未走出门的小恶魔打断了它们的窃窃私语,笑得前仰后合。
众生物们冷汗狂流,心中都是肯定的答案,但是谁也不敢点头。
“你们看,如果城市是一颗细菌,那你们不就是菌落那样的子细胞群体么?我要是杀了你们,又怎么维持城市的稳定呢?”
“您······您说的是!”我明白了先生“抬了抬帽”,极力表示同意。
“除非······我不想维持了。”
她的手扶上地洞的墙面,众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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