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手电的光透过掌背，仿佛看见跌入云端的海豚
虽然两人说好去露营，但真正等乔楚有假期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了。宋宣这次回来后，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继续远行。两人偶尔会约个饭，彼此都能感受到每次见面时的情潮暗涌，但都默契地按兵不动。乔楚其实心里有些矛盾，她既享受暧昧期挠到心痒的感觉，又渴望名正言顺地对宋宣耍耍流氓。她想，这次的露营，也许是个机会。
地点定在了金佛山，一起去的，还有宋宣在本市的一群驴友。他们自驾过去要一两个小时。车上宋宣就给乔楚讲他这些年在旅途的一些见闻。宋宣从毕业后就一直在路上，看过了这个世界不同的模样。他说，摄影是孤独的远行。有时候为了拍一张珍稀野生动物的照片，需要在野外等待几个月。有一年他去南极拍摄，遇到恶劣的气候，在海上漂泊了二十多天，晕船到怀疑人生，差点以为再也到不了陆地。宋宣还讲到有一次他在山上拍得太忘我，差点掉下悬崖。虽然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却没想过放弃这一行。宋宣说到这些的时候，眼中有明亮细碎的光，一如乔楚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乔楚迷恋着宋宣描绘中的世界，那是她从未到过的远方。她觉得，她对宋宣的迷恋也来自于此。他身上有她所向往的一切。
到了山上，他们开始扎帐篷。帐篷是双人的，除了情侣，其他的人按照性别拼住。宋宣先帮乔楚把帐篷搭好，才去搭自己的。晚上的时候，山上彻底热闹了起来。大家支起了烧烤架，烤着不同的食材。还有人带着吉他唱起了歌。气氛嗨起来之后，人群聚在一起跳舞，宋宣拉着乔楚凑起了热闹。虽然整个现场看起来群魔乱舞，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抛却一切，尽情快乐。
狂欢过后，宋宣带着乔楚到一个僻静的山坡上看星星。山里视野极好，夜幕低垂，璀璨的星河仿佛就流淌在眼前，触手可及。
“宋师兄，谢谢你，今天真的很开心，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乔楚侧过头对着宋宣笑靥如花。
“其实这种热闹不算什么。在美国内华达州的有个地方叫黑石城，这是一座只存在八天的城市。每年火人节的时候，全世界的旅人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度过为期八天的狂欢，有各种主题的营地。八天后，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会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一起去。”宋宣看着乔楚，笑得很温柔，“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乔楚好奇道。
“不用那么客气地叫我师兄，你可以叫我名字。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宋宣认真地看着乔楚，眼中倒映着星河。
乔楚感觉，宋宣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分寸感太强，连表个白都这么进退有度。乔楚有点慕强的心理，倒希望对方强势一点。她没有回答宋宣，而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乔楚倾身上前，居高临下地吻住了宋宣。宋宣只惊诧了一秒，伸手一拉，乔楚便跌坐在他怀里，他反客为主地含住了乔楚的唇瓣。乔楚只觉得天地倒悬，清冷的香味将她环绕。晚风拂过山间，依稀有些寒气，她却只觉得心里有座火山在喷发出炽热的岩浆。
等到他们回到帐篷区的时候，与宋宣同住的男生似乎看出了两人的恋恋不舍，非常成人之美地主动提出把帐篷让给他俩，自己去找人挤挤。两人这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人并肩躺着，宋宣握住乔楚的手，十指相扣。乔楚飞快地亲了一口宋宣，说了句“晚安”，然后规矩地躺好，假装要睡。宋宣温柔地笑了笑，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也轻声说了句“晚安”，拥着乔楚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两人就醒了。两人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一起去看日出。太阳透过厚重的云层，将光芒撒向人间。隐隐可见云层边缘有一圈圈的光晕。那一瞬间，壮阔的山河也变得更加明艳。乔楚倚在宋宣的肩头，出神地盯着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当丁达尔效应出现时，光就有了形状。”宋宣低下头，对着乔楚说。而未竟的那句话是，当你出现时，心动就有了定义。
在云兴霞蔚的清晨，风拂过大地，乔楚踮起脚轻轻吻上了宋宣。
{5}所有的转折隐藏在密集的鸟群中，天空和海洋都无法察觉
从金佛山回来之后，两人便开始了交往。他们偶尔会在彼此家中留宿，但始终没有选择同居。在他们看来，在亲密中又保持着一份清醒和独立，是一种让彼此更放松的相处方式。
和绝大部分情侣都差不多，两人一起去逛超市，然后买同款的生活用品。乔楚厨艺不错，但因为工作忙碌，很少在家下厨。但是周末的时候，两人通常会去逛这个城市最热闹的菜市场，然后给彼此做一顿美美的午餐。乔楚的朋友圈里越来越多地出现宋宣的痕迹。可能所有人都这样，幸福的时候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不过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很快又各自忙了起来。宋宣去了云南雨崩，而乔楚也辗转于一个个项目，偶尔也会去其他城市出差，但往往来去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感受一座城市的呼吸和节奏。但是宋宣会给她查好每座城市的攻略，让她在忙完之后，能够找到一家心仪的餐厅。
而宋宣也多了一个习惯。每到了一个地方，只要手机有信号，就会跟乔楚视频。那些乔楚无法抵达的地方，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尽收眼底。而每次结束视频时，宋宣都会说一句：“乔乔，如果你在就好了。”乔楚觉得甜蜜的同时，心上又生出密密匝匝的遗憾。她也多么希望，能够陪宋宣走过山河万里。她始终觉得，再美的风景，如果没有人分享，好像也失色不少。
于是能够待在一起的日子，两人都格外珍惜。他们坐着二号线的轻轨穿城而过，坐着索道跨越长江，去南山看夜景，去朝天门坐游轮。他们像是初次来这座城市的旅客一般，去一项项打卡。
他们也做了很多旅行的计划。从南到北，从国内到国外。只是因为彼此时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成行。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乔楚偶尔会想，工作之于她的意义是什么。是谋生的手段，还是安全感的来源？又或者，是她屈从于现实的退路？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可又无能为力。她既没有放弃的魄力，也缺乏开始的勇气。
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宋宣和乔楚商量起了去黑石城的事。宋宣说乔楚什么都不用准备，他都会计划好，乔楚只负责把自己带上就行。乔楚这些年攒下的年假加起来也有一个半月了。年中几个大的项目收尾，应该可以趁着这个时间休个假。两人决定八月中旬出发，顺便去趟加拿大，等八月下旬再去美国境内。
乔楚对这次的旅程充满了期待，以至于上班的时候心情都轻盈无比。上司把她叫进办公室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你都知道了？”
乔楚一愣：“什么？”
“下个月我要调去总部了，我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这些年你都跟着我，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月底的竞聘宣讲好好准备，不要让我失望。”上司一向雷厉风行，不苟言笑，难得对乔楚露出了一些和煦的笑意。
乔楚心底一沉。这个机会一直是她所渴望的，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无半分喜悦。她有种计划被打乱的失控感，更多的是一种茫然无措。站得越高，意味着自由更少。她好像，永远没办法和宋宣站在同一步调。
看出了乔楚神情里的犹豫，上司约了她下班一起吃饭。这还是她们第一次非商务性质的饭局。大约不用再维持职场上刀枪不入的形象，上司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上司给乔楚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酒。“本来觉得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是最像我的，怎么一点心事都藏不住。说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乔楚闷头喝了一大口红酒，摇了摇头。成年人权衡利弊，她的那些小情绪，根本不值得一提。“姐，你走到现在的位置，快乐吗？”
上司的脸上绽放了明艳的笑。“快乐，当然快乐。工作能带给我的满足和安全感，远比男人多。所以，我离婚了。”
乔楚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上司没有结过婚。上司脸上没有半分难过的情绪，她只是浑似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其实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我不会给你建议。事实上，人生的任何选择，到头来都会后悔。就看你能不能承担结果罢了。”
乔楚其实也没想别人给她建议。她觉得，最终还是要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晚上睡觉的时候，乔楚从背后拥住宋宣的背，抱得很紧。宋宣在睡梦中有所感应，下意识地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
她有些悲哀地想，也许是时候做个决定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却幻想拥有不普通的人生，到底是奢望了。
{6}宇宙来自于平衡，附近的星球来自于回声
第二天一早，宋宣做好了早餐给乔楚，把她从床上挖了起来。宋宣边吃着早餐，边给乔楚说着他准备的攻略。末了，宋宣问乔楚，给公司请好假了没。
乔楚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宋宣，我不能去了。工作上走不开。”
宋宣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毕竟他为这次的出行准备了很久。他有些难过地问乔楚：“乔乔，是不是相比于你的工作，我永远只能排在第二位？”
乔楚无言以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不干脆辞职吧。她可以和宋宣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而她，也可以远离那个将她困住的职场。但后来她才发现，每个人都想逃离世俗而现实的藩篱，然而当机会真正来临，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自欺欺人。
“乔乔，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去黑石城吗？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自由，而在那里，可以打破规则，尽情去做想做的事情。但现在，我已经不确定，这是否是你想要的了。”宋宣说完这话，沉默地收拾餐桌，去厨房洗刷餐具。
几天后，宋宣去西藏拍摄。两人不约而同地将那天的不愉快揭过，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宋宣每到了一个地方依旧会给她报平安，只是，这次再也没有视频和图片。乔楚想，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一个被拘住的灵魂呢？也许，自己要失去宋宣了。
原本她接下来应该准备竞聘的事，可工作上总是提不起劲。有时候她也很讨厌自己，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放弃。
这天午休时，乔楚到公司附近吃饭，没想到遇到了之前组织同城校友聚会的那个师兄。两人一起吃了个饭。师兄有些八卦地问：“怎么样？和宋宣有什么发展吗？他当初可是听说你要去，才答应那次聚会的。”
乔楚听完手中的勺子掉落在餐盘上。她有些急急地问：“师兄，你是说，在那次聚会之前，宋宣就认识我？”
师兄也很诧异：“怎么？他没告诉你？他大学时候就喜欢你了。那时你刚大一，又是参加各种比赛，又是办穷游社的，在一众的大一新生里很是亮眼的。宋宣也就注意到了你。后来有一次，你们社组织的活动，刚好跟我们毕业旅行在一个地方，后来你出现意外还是他救的你。”
乔楚隐约想起了这件事。那是她办了穷游社之后，第一次组织的活动。穷游的目的地是阳朔。然后在与大家分开行动的时候，她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幸好后来有人把她救上了岸。只是她醒来的时候，只有同伴在她身边，他们都不知道救她的是人谁。原来，缘分在那时就写下了吗？
“那他当时怎么没跟我说？”乔楚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我后来也问过他。可他说，他马上就要毕业，因为工作的性质，需要天南地北地跑。而你的大学才刚刚开始。况且，你那么优秀，他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后来师兄离开后，乔楚独自一个人坐了很久。她一直觉得宋宣对她的感情来得汹涌且迅速，却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她也终于明白，当初在黄角坪吃夜宵的时候，他说到她大一时他刚好毕业，眼里的那种情绪，应该叫遗憾。
在忙碌的空隙里，她会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因为喜欢旅行，她大学毕业后，做了一年的背包客。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一边跋山涉水，一边把自己的见闻发在网上，也有了不少粉丝。后来她的妈妈被诊断患上了乳腺癌，而在那时，她的爸爸却选择和妈妈离婚另娶。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她彻底告别那些诗与远方，开始了拼命的工作。她想，生存还是生活，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因为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从那时起，她就如同折断了双翼的飞鸟，再也飞不起来了。
得知宋宣在更早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乔楚忍不住会想，宋宣喜欢的，到底是她，还是记忆里那个闪耀的影子？可是，最初吸引宋宣的那个影子，早已不存在了。
{7}尾声
乔楚从家里找出一本相册，她搬过无数次的家，但这本相册她一直留着，它储存着她闪闪发光的那些日子。她翻到阳朔的时候，居然从人群里发现了当时还很稚嫩的宋宣。他和身边的人笑着，眼神却远远地望向了她，柔软而纯粹。而照片的自己，每一张都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和宋宣恋爱的这些日子，好像把她带回了当初的时光。
乔楚想起自己很早之前看契诃夫的小说《醋栗》，里面有段话：“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盼望自由的生活。”宋宣的出现，唤醒了她对于自由灵魂的渴望，让她沉寂已久的心，再次开出了花。
她拿着辞呈来到上司办公室的时候，上司满脸的不可置信。“乔楚，明明就差一点，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要现在放弃呢？”
乔楚淡淡一笑：“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呢？我觉得你说得对，人生怎么选择都会后悔，但这次，我选择不留遗憾。”
乔楚当即买了一张去拉萨的机票，却没想到，在抱着所有的东西走下办公楼的时候，遇到了风尘仆仆的宋宣。乔楚傻愣在原地，还是宋宣走上前来抱住了她。
宋宣：“我想过了，这次我们不行，就等下次，总会找到机会和你一起去的。乔楚，没有了你，所有的风景都黯然失色。”
乔楚回抱着宋宣：“宋宣，你和我的工作，从来都不是对立面。因为我们所追求的东西，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现在，我要把你当初喜欢的乔楚还给你了。”
宋宣激动地把乔楚抱起来旋转，周围人来人往，但乔楚想，管他呢，反正此刻她的幸福震耳欲聋。
就像游鱼归于山海，她这只飞鸟，也终于找到想要追逐的流云。
注：本文标题和小标题皆引用至电影《路边野餐》的旁白。去年上映的《宇宙探索编辑部》也有点同样的风格，文艺浪漫。推荐大家看看。
PS：有缘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有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分享。
坏消息是，没有存稿了，以后更新随缘。
好消息是，关于这个系列故事，还有很多想法，大概会一直坚持写下去。
其实这个系列大多是旧文整理而来，除了【重庆】【皇后镇】【哥本哈根】篇是近一两年写的，其他的都可能追溯到十几年前，所以故事现在看来难免青涩，所表达的也比较粗浅。
但是新写的几个故事，我个人都挺喜欢的。
电脑里还存着很多坑，有的写了开头，有的只有一个标题。
这些灵感大多都是碎片式的，需要一些机缘，将它们串联成篇。
关于写作这件事，我认识最难的是两点。
一是开始，二是坚持。
希望我能坚持下去，能写下更多令自己满意的文。
分享几个想好的标题吧：
【拉萨】第十一种孤独
【雷克雅未克】你走后所有的昼短夜长
【青岛】流浪的心终夜不成眠
【北海道】心有所念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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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重庆】流云住进飞鸟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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