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皇宫里又进了不少新鲜宫女才人,新欢与旧爱本就你来我往,自打有了这些新人永寿帝很快便将宁才人与梦贵人的事抛之脑后。
仿佛一阵涟漪,只存在了很短一段时间,宁才人与梦贵人之死所掀起的波澜在永寿帝的刻意压制下很快便烟消云散,皇宫内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月值当空,这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夜。
承天皇宫一隅,偶有几声夜猫嘶叫,荒废许久的长乐宫里死寂的可怕。
与太后所居的万福宫一左一右,长乐宫是这宫中除万福宫外最大的宫殿。
想来当年林太妃在世时长乐宫必也是人如流水,热闹喧嚣的。
然而当年那场大火尤为厉害,不但烧毁了林太妃所居的主殿,便是一众偏殿也被波及,从一间宫殿旧址到另一间宫殿,不过是一堆又一堆的旧石碓。
先帝不曾修缮此处,据说皆因旧情难忘,林太妃出事后,先帝便将此处关禁,从不许人进来。
而永寿帝登基后,曾欲将此夷为平地,只是在动工当日,便有工匠听到仿佛长乐宫地底传来的哭泣呜咽声,个个吓破了胆,都说是长乐宫里那些被烧死的鬼魂在阻止别人动他们的地盘。
因此这事便不了了之,一直到如今,长乐宫还维持着当年大火后的模样。
只此刻,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些许残砖旧瓦,也就几颗凋零的大树还似在述说着长乐宫的辉煌。
一个轻捷的身影却在这般冷寂的夜里穿梭在长乐宫里,看身形应是个女子。
只见她身着黑色束腰小袄,面上以黑纱遮住,仅露在外面一双眼睛,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她左右张望一会,忽以指为哨,哨音起落间,一只大黑猫倏忽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一下扑倒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被扑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可她非但未受惊吓,反而伸手将大黑猫抱在了怀里。
只见她摩挲着大黑猫的毛发,低低嗔了一句:“淘气。”
“喵喵,”大黑猫被抚弄的舒服极了,仰起肥大的四方脑袋,喵呜了一声。
一人一猫仿佛旧友重逢,在这清冷的寒夜里互相温暖着。
半晌,她才将大黑猫放在了地上,望着一堆堆的石块,似问大黑猫,又似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我算的对不对,就是不知入口到底在哪里。”
“喵呜,”大黑猫呜咽一声,似在回应。
“好啦,我们找找看,说不得能被我们找到呢?万一哥哥也还活着呢。”
仿佛叹息,她低低说了一句,带着大黑猫转身朝后殿走去。
一人一猫踩着月色,径直到了后殿的一处半断的石壁前才停了下来。
女子站定后,随后便蹲下来身子,伸手翻开了脚下的石块。
一块又一块,她翻了好久,但每一处都堆砌的十分严整,并不像有洞口的模样,半个时辰过去,她却一无所获。
她不由起身,一双眼透出几分失望。
“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回首望了一眼天上的圆月,低声呢喃,“难道还要我再等下一个月圆之夜吗?”
“喵呜,”大黑猫舔了舔女子裤腿,似在安抚。
“乖,”女子蹲下身子抚摸着黑猫,半晌,她似下定了决心,突然抬首望着月色,粲然笑了笑,道:“我等不及了,我也不想再等了。”
她决然起身,然后缓缓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被黑布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
女子一层层将黑布掀开,显露在眼前的却是一块黑不溜秋的形状似罗盘但却不是罗盘的东西。
若腾婴此刻在旁边,必然能认出这东西。
那便是腾婴父亲腾云最为心爱的器物——“幽冥罗使”。
“幽冥罗使,”女子轻声低笑着对手中的东西说着话,“我虽知哥哥如今凶多吉少,但万一呢,万一他被困在此处等我去救他呢?”
女子的目光执着沧桑,仿佛历经世事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不死不休。
她对着手里的东西诉说着自己的恳求,“听说你喜食人血,听说你能将至亲之人的血系相连,既如此,请你食我的血吧,也请告诉我哥哥他到底在不在这里。”
月色圆润,若在别处,必是阖家团圆。
可在此处,却是那般的凄凉与悲伤。
女子将幽冥罗使置于一只掌中,另一手放在唇边,她轻轻吮吸手指,随着指尖低垂,她指尖的血滴滴落在了幽冥罗使正中。
顷刻,幽冥罗使便发出一圈圈幽幽绿光,瞬间将女子笼在了其中,女子仿佛幽冥间的差使,晦暗的死神,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死气。
“幽冥罗使,请带我入信门,若能遂我心愿,我必以性命报之。”
她的血与幽冥罗使仿佛融为一体,血色弥漫里,青气也越发凝重。
女子被幽冥罗使的青气笼罩,却丝毫不曾发觉,伴随着血气渐盛,远处竟有黑影扑棱着翅膀飞奔而来。
那是夜枭,专门食人腐尸的不详之物。
“喵呜,”大黑猫感应到远远而来的夜枭,急切的立起身子想去扒拉身边的人。
但女子仿佛被幽冥罗使的青气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任大黑猫再用力,女子岿然不受影响。
就在大黑猫急的直咬自己尾巴之时,幽冥罗使的青气突然黯淡下来。
下一刻,女子“哇”的一声,呕了一大口血。
女子踉跄着捂着胸口摔倒在地,幽冥罗使也随之掉落在了一旁。
她面上的绝望更甚于死亡带来的恐惧。
只听她悲怆的嘶哑的哭声:“哥哥,哥哥。。。。。。”
她泣不成声,所有的期盼与希冀,只在这一刻全化为了泡影。
“哥哥。。。。。。好在我替你报了仇了。。。。。。”
她又哭又笑,身子似一坨泥般瘫软在地上。
“喵呜,”大黑猫似乎能感受到女子的绝望不停地舔舐着她的掌心。
“呵呵,”女子仿佛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只任着大黑猫在她旁边转来转去。
“喵呜。”
动物对危险的预知永远要大于人类,越来越强烈的死亡气息让大黑猫越来越不安。
大黑猫叼着女子的裤脚想将女子拖走,但奈何它实在不够强大。
“喵呜,”大黑猫急切的呼唤女子。
但女子只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圆圆的月亮也不知在想什么,随着大黑猫的叫声越来越急切,她才似从梦中惊醒般,转头抚了抚大黑猫的头,道:“我失血过多也无法止血,天太冷,我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喵呜,”大黑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蹲在一旁,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里水汪汪的似盛满了泪珠。
“不要难过,”女子眼角露出一抹凄然笑意,“我虽未能找到哥哥,但到底为他报了仇,只可惜。。。。。。”
她面上的失望一闪即逝,随即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还有一件未了的心愿,如今也只能托付给她了。”
说着,她想坐起身子,但许是失血过多,费了好大的劲她才撑起来了一只胳膊,她半挪着身体来到了一扇断壁前,斜倚在墙前,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就着淋漓滴血的指尖,她一笔一划,在帕子上写道:“合欢树下,归葬离庄,长乐幽冥,不死之人。”
每一字每一句,既寄望着她的托付,又藏着她的暗示。
“对不起,我也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可如今我能托付的只有你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女子对着虚无处轻轻道了一句。
接着她又将掉落在地的幽冥罗使捡起,用手中帕子裹了后,她脱了身上的黑袄,又把黑袄给大黑猫穿在了身上,伸手将裹了罗使的帕子给大黑猫嗅了嗅,随后系在了大黑猫身上,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浑身脱力,她靠墙歇了歇,最后拍了拍大黑猫的脑袋,嘱咐了一声:“去吧。”
“喵呜,”大黑猫叫了一声,似乎不舍。
“你知道的,去吧,”女子手中的指尖一直在流血,雪地上已是猩红一片,她知自己快要力竭了,怕大黑猫不听话,她不由喝斥道:“快去。”
大黑猫似乎从不见她生气,被这一生怒喝吓住,不由迅速转身,最后望了一眼女子,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无边的孤寂与寒冷、悲凉,还有对人世的失望,将女子渐渐裹挟。
她并不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只懊恼她仍是不够聪慧,没能将腾大人的本事学个一二。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也知道,就在她身后的地下,有个如地狱般的所在,但她却无力再做任何事帮助任何人。
所谓命运,终究空欢喜一场,忙碌半生,却是徒劳无功。
她想起幼时腾大人曾与她说过的一句话,腾大人说:“阿绣,你是个好孩子,若能坚守本心,必有安安稳稳的一生。”
她的本心是什么?
她幼时只想着做个学识渊博的夫子,教人识真理,辨是非,懂人情。
何时她的本心变了呢?
是从腾大人被害?
还是从哥哥失踪?
如今想来,那些幼时的理想已恍如隔世。
她想,若有来世,她必会做个如腾大人所说的那种坚守本心的人吧。
“嘎嘎,”夜枭惊叫。
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就在她不远处的身前,一个黑影逐渐靠近。
被扭断了脖子的夜枭无声无息垂落于地,血肉模糊里,一双男鞋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双眼,朦朦胧胧中,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怀煜王爷。。。。。。”
她轻喃着道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临昏迷前,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然到了。
虽非血尽而亡,但死本就是她的归途。
不过是换个死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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