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婴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今日之事怕不止让她验尸这般简单。
可此时验尸却迫在眉睫,由不得她思量太多。
再阻止阿不帮忙也已然来不及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宫中十来年,她从不生事,也从不怕谁,大不了一死了之,只不过在此之前,若有人想打阿不的主意那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她只挣脱开阿不的手,与阿不一道清理地上的尸首。
雪虽大,但也不过下了小半个时辰。
片刻之后,腾婴与阿不便将尸体上的雪清理了个干净。
尸体全身被烧焦,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但看身形,腾婴一眼便认出是个女子。
“死者为女,”腾婴回头对彩香姑姑道。
彩香姑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轻轻唔了一声,“还有呢?”
腾婴转过头又去看那烧焦的女子,只见她四肢蜷曲,不知是死前遭受不住痛苦的折磨,还是被焚烧之时受不得火焰的吞噬而造成的。
且女子的手脚处只残留了些许骨趾,全身也只余下些骨架,由此可见烈火之盛,或之顷刻便将人淹没了。
便是懂些医术,但凭她的本事,她并不能以此判断出女子是生前被人焚烧,还是死后被人焚尸。
想到此,腾婴只得起身对彩香姑姑实话实说,“别的也瞧不出来了。”
“噢,是吗?”
彩香姑姑方才一直闭着眼,听到腾婴说什么也看不出来时,缓缓睁眼瞥了瞥腾婴,眉头皱起,话中带着些许的耐人寻味。
她身侧的福公公却近前一步,朝着腾婴的方向嘎嘎低哝了一声,“杂家就说这丫头医术寥寥,姑姑偏还不信。”
彩香姑姑眸光低垂,并未答福公公的话。
福公公不以为意,只朝身后招了招手,“小安子,拿来给她看看。”
这个她自然是腾婴,而小安子却是那之前立在巷口的太监。
“是。”
名唤小安子的太监得了指令,伸手往袖中掏了掏,随后便弯腰侧过身递到了腾婴面前。
腾婴定睛一看,见小安子手中捧着的却是一枚玉佩。
玉质雪白,晶莹剔透,显见的是极好的。
乍一看,她并不认得这玉佩,但细细一瞧玉上纹路,又似在哪里见过。
正思量间,便听福公公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认不认得?”
腾婴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此玉,却见那玉佩忽被小安子翻了个面,一个被灰烬附着的字迹突然显现在了眼前。
待看清那字,腾婴只觉脑中翁翁炸响,冷汗直袭后颈。
因为那是个“绣”字。
“这字想必是认得的,”福公公话音又起。
腾婴缓了缓心神,怔怔点头,“是。”
“那玉佩是谁的?”福公公又问她。
腾婴略作犹豫,深吸了口气才道:“此玉乃是绣云宫宁才人所有。”
“你可知玉佩为何会在此?”
福公公话里带着一丝笑意,似讥嘲,又似玩弄。
腾婴默然片刻,答道:“不知。”
“呵呵,”福公公细细笑了,“你不知,让杂家来告诉你。”
只见福公公从怀中抽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朝腾婴的方向甩了甩,用帕子的一角捏起了那玉佩,掂量着玉佩,对腾婴斜了斜眼道:“这玉佩啊,是在那尸体上发现的。”
虽心中已有准备,但腾婴闻言到底还是心中一痛,低低呼道:“不可能。”
“怎么?杂家还骗你不成?”
说着福公公又转身从小安子手中抽出一样东西,一下戳到了腾婴面前。
那是一根竹棍,乍看寻常,细瞧却是灯笼的挑棍,腾婴很熟悉,她院子里也有。
只是戳在她面前的棍子上赫然还刻着两个大字,上书“绣云”二字。
这是绣云宫的灯笼挑棍。
绣云,绣云宫,乃是宁绣,宁才人所居的宫殿。
宁绣啊,是她在宫内,除了治病之外为数不多有过其他交集的人。
这其他交集便是,宁绣与她自幼就相识,是她在进宫之前唯一的朋友。
只是后来,她九岁时以罪奴之身入了宫,而宁绣,却以十八之龄,做了皇上的宠妃。
云泥之别的两人,腾婴本以为再也无所交集,然而......
想起前几日,宁绣忽来寻她之事,腾婴忽觉脑壳突突的疼了起来。
勉强按了按额角,腾婴忍着痛苦,对福公公道:“难道真是宁才人......”
福公公见腾婴面露痛苦之色,只戏谑的哼了声,“可不是嘛,死了倒轻巧了。”
腾婴揉着额头的手忽然顿住,什么叫“死了倒轻巧了?”
宁绣乃是圣上宠妃,福公公怎敢如此说话?
一直冷眼旁观的彩香姑姑,见腾婴似不明就里,眼眸微闪,突然问腾婴道:“前几日宁绣寻过你?”
腾婴愣住,垂了眸,轻声答道:“是。”
这事瞒不住人,彩香姑姑既已问出这话,必然是查过此事的,由不得她不认。
“你是否给过她什么东西?”
彩香姑姑又问她。
“不曾,”腾婴摇头。
“当真不曾?”
彩香姑姑目中神色复杂难辨,似失望又似难过。
“当真不曾。”
腾婴坚定摇头。
“那你......”
彩香姑姑还要说什么,却忽被福公公拦住了,“不是你还有谁给了她那东西?”
“什么东西?”
腾婴心中惊诧,虽知大事不妙,但仍旧想知道宁绣死前到底出了何事。
“呵呵,你难道不知宁才人昨日惹了皇上厌弃,若无今日之事,宁才人不日便会被皇上罚没入冷宫。”
福公公冷笑两声,话中尽是幸灾乐祸,怕是对宁绣的死是乐见其成的。
“惹了皇上厌弃?”
便是福公公不曾明说,但腾婴想起彩香姑姑问她的话,就算再愚钝,她也大约猜到了宁绣因何惹了厌弃。
她区区一个永巷小官,宁绣寻她还能做什么,不外乎是她略懂医术药理。
而宁绣颇受盛宠,除非触了皇上逆鳞,否则也不会被厌弃。
皇上逆鳞为何?那便是二十有余,却一直不曾有子嗣。
宁绣想要子嗣,偏又前几日来寻她,宁绣对皇上用药一事似乎不言自明。
可谁又知晓,宁绣虽来寻她,却从不曾提及“药物”二字呀。
然而宁绣已死,无人能替她证明清白。
若做实是她给了宁绣药物,她的结果不会比此刻的宁绣好到哪里去。
想到此,腾婴只觉满腔懊恼与难过,并不为自己,她只怕自己会再次连累阿不。
雪落纷纷,不过这么一刻,原本被清理干净的尸首,又被大雪覆盖了。
满目茫茫,腾婴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无助。
明明已看到了让阿不逃离樊笼的曙光,却在此刻又被现实击的粉碎。
她回首望向阿不,想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嘴,然阿不却只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阿不的手冰冰凉凉,却仿佛给了她支撑和依靠。
对,她不能坐以待毙。
腾婴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却将身子转向了彩香姑姑,“姑姑可否帮奴通禀一声太后,容奴向太后解释宁才人寻奴一事。”
彩香姑姑目露怜惜,沉默着并不回答。
只福公公桀桀笑了,“这丫头还是如此愚钝,太后既派了咱们来......嘿嘿,当真与她爹腾云那老顽固一般.......”
“阿福......”
未尽的话却被彩香姑姑喝止。
腾婴的心却瞬间落至谷底,原来太后......难道都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便将她的罪证做实了么?
可她的罪到底又是什么呢?
很快福公公便给了她答案。
“罪奴腾婴,先蛊惑宁绣给圣上用药......后将宁绣诱之永巷杀害焚尸......心怀祸患,罪大恶极,应杖毙......”
如果死尸确定是宁绣,如果必须要有人背起杀害宁绣的罪名,显然,与宁绣有过往来的她是最好的人选。
腾婴只觉冷意一丛又一丛,将将溢满全身。
眼见着福公公招呼几名身强体壮的太监向她逼近,她只紧紧按住了阿不欲抽出去的手。
不,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阿不在此刻与福公公起冲突。
她一定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要护住阿不。
怎么办?怎么办?还有谁能救他们?
就在她快要陷入绝望之际,却忽闻远远的传来一道轻轻的冷哼。
“谁死了?”
这声音不高,却似挟着北凉海的冷风,犀利又血腥倾泻而来,让巷道里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身子。
腾婴越过人影远远望向来处,却见那人身披一件暗黑披风,踩着风雪大踏步而来。
一如梦中那个在火中走向她,对着她低低道“死了吗?”的人。
寒风卷起了他的披风,露出他腰间的佩刀,金黄色的刀鞘泛着冷冽的光。
任风雪敲打,只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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