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则
康安帝是承天皇朝迄今为止寿数最长的一位,因为他前头的几位帝王都没活过三十岁,但饶是如此,康安帝在四十岁这一年仍是生了一场重病。
尽管已病入膏肓,可他却仍撑着气若游丝的身体去了帝陵。
承台山的帝陵,与从前似无什么不同。
可但凡身在朝中为官的人家都知,这些年与永寿帝在时,帝陵的看管严厉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闻帝陵深处有间密室,这些年从未有人踏足过。
传闻里那密室中藏着一位少女,尸身历经百年不腐,然却无人知晓少女来历。
传闻皆是传闻,却无人得知这其间真伪。
帝陵外,站着一双素服男女,只看他们身上的衣裳,极似一对寻常夫妻,可看周围肃穆的景象,这二人唯有帝后无他。
“皇上,”皇后十分年轻,看着不过二十来岁,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眼里掩着几分愁绪,但面上却仍是带了些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来,“进去吧,皇上。”
她对身旁立着的男人道。
男人,亦是承天皇朝的康安帝,不过四十有余,正是身富立强的年纪,此刻的他却满头华发,如风烛残年,皱纹早早便爬上了他的眼窝。
“葱儿,”康安帝伸手握住了身旁的皇后,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却并无多少深情,更多的却是歉疚,“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
“皇上,”皇后摇了摇头,打断了康安帝道歉的话语,微微笑了笑,“皇上没有对不住臣妾,也没有对不住宝儿,臣妾都明白的,臣妾若是皇上,也会这么做的。”
“葱儿,知我者莫若你,”康安帝的神情松了几分,一双眼里也带了几分释然的笑。
两人沉默对视,做了十年夫妻的两人,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般如此的默契与欣慰,懂你的人在身边,如此甚好。
半晌,康安帝才伸手替皇后将耳边的碎发掖在了耳后,最后紧了紧握着皇后的手,再没说一句话,他转身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走向了帝陵的入口。
“皇上,”年轻的皇后刚欲伸手,却在半空里又收了回来,她怔怔望着康安帝的背影,咬着唇闭上了眼,最终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皇上,臣妾会好好照顾宝儿的,也会替您守住这承天皇朝的江山的,”她呢喃细语,似说与渐行渐远的康安帝,又似在说与自己听。
可这话终究是被吹散在了风中,落入康安帝的耳里的,也唯有一丝的哽咽与不舍。
可于康安帝来说,他对这纷繁的世事对帝王的权柄并不留恋,反而今日对他是极大的解脱,因为这一日,他已盼了二十多年。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迈入帝陵,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到来到一处密室。
一粒鹅卵石般洁白的夜明珠自墙角处散发着幽微的亮光,将整个密室笼罩在安详却又朦胧的雾色里。
密室正中安置着一块极宽的白玉床,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那白玉床上隐隐透着几分鲜艳的血红色,细细看去,那血色相连处竟似一朵盛开的花。
康安帝凝视着白玉床正中的花朵,缓缓上前,虚浮的脚步有些踉跄,唇角边是掩盖不住的苦涩,双眸里却添了几分希冀与期望。
“阿姐,”他抚着白玉床上的血红花印,脑中闪过的却是多年前的点点滴滴。
幼时离宫,为躲避追杀他扮作小乞丐,却在城外破庙遭到其他乞丐的殴打凌辱,是阿姐奋不顾身的将他自那些恶人手下救了出来。
也是阿姐摩挲着他唇角的红肿伤痕,巴巴的掉着泪,恶狠狠的说要再去教训那些坏蛋。
他懂事极早,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护眼前这个有些痴傻的,非要让自己唤她阿姐的女孩子一生无忧。
此后,他随她回了腾府,也是那时他方知,原来她就是京城人嘴中的捧星阁阁主的那个傻女儿。
捧星阁主腾云自不像他的女儿般全不问他来历,可他既打算在腾家安顿下来,必是不肯将自己身世和盘托出的,于是编造了一个谎言。
腾云哪里瞧不出他在撒谎,然而因为阿姐的固执,他仍旧留下了他。
只是让他发誓,将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在阿姐身边照料,护她一生。
皇家的人历来薄情,可他却重诺,当即便发了毒誓。
而后没几年腾云犯了错,腾家被抄,阿姐一夜没入宫廷为奴。
自古皇家最腌臜,即便他有许多次机会离开腾府,可他的阿姐,这般单纯又善良的阿姐,他又怎能放心让她一人去那脏污的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逃出来又进去,这条路他走了十多年,但他却没有一时一刻后悔过。
他毕生的心愿,只有一个:便是与阿姐安然无争的生活,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与阿姐在一起,便足矣。
可世事偏不如人意。。。。。。
哀伤与悲痛划过双眸,康安帝闭上了眼,便是如此,他似乎仍能感受到永寿帝二十五年冬日那场刺骨严寒的大雪。
也是在那个冬天,他弄丢了阿姐。
挽蓉殿的那一夜,二十多年,他日日夜夜的回想,却终究还是没能释怀。
他知道阿姐从未怪他,可他却不肯放过自己。
可尽管华发早生,身子日渐衰败,他却再无一日生出了断之心。
非是惦念荣华与权势,而是只因阿姐以命换回的生。
他身上的蛊毒本是无药可医,可在阿姐自帝陵密室消失的同一日却莫名解了。
也是在同一日,永寿帝与先太后在帝陵暴毙。
随后不过几日,白家与吴家家主也莫名死去。
这些事,虽未经他手,但他却是全都知悉的。
彼时他手中尚无足够权利,若是他,也会将这些害了他阿姐的人全都弄死的。
因为解了蛊毒,他与寻常人已无异,他初时只盼着安稳度日,从未想过做帝王,可却有人对他说,唯有做了帝王,才能葬于帝陵,才可能离他的阿姐近一些。
既如此,他必是要做了这帝王的。
再后来,他听说城郊外有座破落道观,那里的道长医术与道术皆是了得,他微服寻去,却被那道人一眼看破,那道人却未拆穿他反是对他道,有人改了他的命数。
帝王之尊,不过三十便毙,百年禁制,与他身中的蛊毒般一道被解除了。
若问如何解的,又有谁会替他解?
此人,唯有阿姐尔。
康安帝脱了鞋袜,捋正了衣襟缓缓在白玉床上躺了下来,他今生与阿姐再无缘相见,但就算如此,他仍旧想与阿姐再靠的近一些,也只有在这帝陵里,在这间密室里,他方能丢掉外头一切的纷扰,只安心的想念他的阿姐。
他安然自若的闭上了双眸,他的呼吸逐渐浅弱,脑中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从前与现在,都是阿姐的笑,还有阿姐声声的唤他:“阿不,阿不。。。。。。”
白驹过隙,年华渐远,他脑中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宁静的山村里。
竹屋两三间,鸡鸭五六只,天上繁星点点,绿色如茵的草丛上,笑靥如花的女子与魁梧精壮的男人并肩而坐。
女子的手挽着男人的臂,男人的怀中还躺着一个嘬手指的奶娃娃,女子偶尔低语,渐而灿笑逗弄着奶娃娃,在娃娃咯咯的笑声里,男人的脸上写满了宠溺。
日暮渐晚,女子拧了一把奶娃娃的笑脸,转而靠在了男人的肩头,她仰望着星空,带笑的眼眸里盛满了漫天星辰与幸福。
帝陵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不一刻,便坠满了枝头,漫山遍野,帝陵逐渐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
这场雪,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冬日,不同的却是故人已去,笑靥犹在。
年轻的皇后仰起了额,任雪花落于眼角,掩住了那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她是知足的,若是可以选择,她也想长眠于此,想离那个在她年少艰难困顿的日子里给了她努力生活的勇气与毕生温暖的女子近一些。
遥望故人,她对尘世终是存了恋念,到底不及皇上情深意重。
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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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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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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