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嘉元十七年春
春深时节,梨花落尽。
三月初三上巳节,曲水流觞,踏青游宴。
今年上巳节,皇室广邀各家公子小姐与今年新科进士于曲江河畔设宴游玩。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连多病久居深宫的云帝都亲自驾临游宴,让无数想要博得帝王亲眼的人削尖了脑袋蠢蠢欲动。
但对一些人来说,所谓仕途声名,帝王的青睐,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三月的梨花开得正好,裹着柳絮乘东风吹遍满城,此时的春风已褪去冬日料峭,拂在面上泛着絮絮暖意。
侍女小心地推着轮椅走在江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遭风景,“小姐,以前我们没来过这里,没想到这里的江景也这么漂亮。”
“此处是先帝为避暑山庄亲自选址之地,我们平时无诏自然是没机会来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慢慢看。”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浅粉衣裙正衬春花,可即便是这样娇嫩的颜色,也压不住她苍白的肤色。她生得一副风花雪月的好皮囊,肌肤白得如天山上的积雪,被日光照得几近透明,隐约可见薄薄一层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
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随手拂去衣摆上飘落梨花,花瓣被她拂落,又轻轻落在她膝盖上的书册上。书册靛青色的封皮衬得她搭在书脊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一截莹白色的冷玉。
曲江水岸边花树掩映,在翻飞的林叶间,似乎听见了有女孩的嬉闹声。
晏珩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春光正好,也有参加这次春游的谁家小姐正在游闹也并不奇怪。
侍女秋鹭仍然推着她向前走,在道路的拐弯处,焦急的呼唤终于听得真切了些许——“殿下,您跑慢一点,奴婢追不上你了!”
而一阵清脆笑声叮咚珠玉落盘敲在心上,“别急,本宫的风筝要飞起来了!”
倏然风动,有人携着春风匆匆奔来。
手中纸鸢在半空将飞未飞,但她身上翻飞的衣袂却衬得本来的女孩如同翱翔的飞鸟一般,惊动春色如许。
就在路途的拐弯处才突然看见彼此,晏珩身后的秋鹭来不及停下,而奔跑的女孩匆匆刹住脚步,身体的惯性却还是让她向前倾倒。
“小姐小心——!”
扑通一声,晏珩膝上的书册尽数落地,但好在她伸出的手足够及时,扶住了奔来女孩的身躯,避免了更激烈碰撞。
叮咚珠玉声响,饶是见惯了珍宝的晏大小姐在瞥见女孩华贵衣袍上精致的衣饰时,也不免为它们昂贵的品质惊诧,被金银珠宝晃得花了眼。
女孩的身体柔软,偏偏在春日却还能从她身上嗅到桂花清甜的气息。
她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不轻,在晏珩的怀中懵懵懂懂地摸着自己的脑袋缓和了许久,才清醒了过来,慢慢站起身。
“抱歉···抱歉,我没有看路。”
晏珩借着日光看清女孩逆光的眉眼,尽管眉目间仍有稚气,但绮罗遍身,眼眸皎若明月,又联想起先前她的侍女唤她“殿下”,晏珩很快便猜测出了她的身份——毕竟皇城内最耀眼的明珠,羲和公主初霁殿下的声名,她亦早有耳闻。
自当年云帝对明懿贵妃一眼钟情纳入后宫后,这位苗疆女子就圣宠不断,云帝不顾非议独宠明懿贵妃,而她所生的羲和公主更是天之骄女,帝王捧在手心里最疼爱的小公主。即使在帝王的诸多子嗣中,羲和公主的宠爱也无出其右。
追着初霁脚步匆匆追来的侍女看见自家公主被撞了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仔细检查初霁的状况,“小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我没事。”初霁很大方地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白皙的肌肤上只是有点红肿,“这个姐姐扶了我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伤着,让太医来瞧瞧吧。”
“我也无事,不必劳烦太医了。”晏珩开口止住侍女准备离开的脚步,扶着轮椅的扶手准备起身,“臣女晏珩,参见···”
初霁摆了摆手,又把晏珩摁回了椅子上,“坐着就好,不用行礼了。”
她甚至全无架子的蹲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纸鸢,擦去缎面上的尘土,“可惜了,风筝没放起来。”
又将地面上散落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拿指尖仔细捋平书页的褶皱,最后再递给晏珩,“是你的书吗?”
晏珩从她的手中接过书册,冰凉的指尖擦过初霁的手指,让对方的手轻颤了片刻。
“是的,多谢公主殿下。”
初霁就这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好奇,“这些都是什么书?我好像没在学堂里见过。”
晏珩翻过手中的书封皮上的字迹,确认了这位小公主似乎的确不认识她手中的书,“一些臣女喜欢的杂书罢了,不入流的书册,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学堂上。”
初霁伸出手,轻轻翻开晏珩膝上的书册,随处可见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娟秀的字迹填满了书页,“不过你看上去很喜欢这几本。”
晏珩并未否认,这个年纪的孩子思维总是很跳跃,注意力很快就从书册上移开,又看向她的轮椅,“你坐着轮椅,是因为双腿不便么?”
“并非。”
晏珩轻轻摇头,倏然有风吹过,她轻咳了两声才回答,“只是身体羸弱,不适合久站,故而坐轮椅代步。上巳游宴上太喧闹,我不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所以让秋鹭推着我出来散散心。”
初霁站起身来到晏珩轮椅后的把手处,“我撞了你,作为赔罪,推着你走一段路如何?”
怎能让公主纡尊降贵做推轮椅这种事!秋鹭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要跳出嗓子眼,就连脖子上的头颅也是摇摇欲坠。
但晏珩瞧得出这位小公主对轮椅的好奇多于想要赔罪的心态,止住了秋鹭想要阻止的动作,只是淡笑着反问,“公主殿下不去放风筝了么?”
“风筝想放的话,何时都可以。”
这倒也是句小小的谎话,毕竟回到皇宫四四方方的高墙内,想放风筝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晏珩没有推拒,只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
不过这位受尽宠爱的公主殿下竟然全无帝姬的架子,连晏珩也有些吃惊。
初霁手上用力,极平稳地缓缓推动着轮椅向前走去,“晏小姐想去何处散心?”
“都可以,但凭公主殿下心意。”
于是初霁推动着轮椅缓缓在江边散步,偶尔与晏珩闲聊几句。不得不承认,尽管只是初识,她也喜欢和晏珩相处的感觉。不似在皇宫内这般拘束,也不用过多担心他人的目光。
江畔梨花飘落,有曲水流觞的木觞沿着溪流缓缓漂来。
此地离举办上巳节诗会的亭台并不远,隔着溪水远远能够望见亭内人头攒动,举杯相碰的欢笑声亦传入耳中。
初霁停下脚步,远远眺望过去,最后露出失望的表情,“父皇在亭内,但是母妃不在。”
“此次诗会是邀请各家公子和今年登科进士参加的,陛下要亲自点评,选出诗会魁首。女眷并不参加,都在其他地方,公主的母妃也一样。”晏珩温声向她解释。
初霁是第一次参加上巳节宴游,看着亭内清一色的男人,仍然不解,“为什么···女眷不能参加?”
在初霁看不见的方向,晏珩注视着亭内的目光阴沉,眼底的海潮雾气停滞,一点一点凝结成冰。
“是啊,为什么呢···”她的音色仍然平静,仿佛真的只是抱有疑惑,“可科举是只有男人才能参加的,诗会亦是他们的专属,就如同朝堂上的位置,从来只给他们留下。公主殿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千年以来,皆是如此。问及他人,都只会回答臣女古来皆如此。”
连春日的温暖也在此刻冷如冰窟。
初霁也敏锐地察觉出了晏珩心情的变化,五指无措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最后温声道,“只有男人也太无趣了,那不看也罢。去别的地方逛逛吧,这避暑山庄很大,还有很多别的地方能看。”
她推着轮椅向其他方向走去,气氛在此刻显得有些尴尬,先前叽叽喳喳的初霁也陷入了沉默。为了缓和氛围,斟酌片刻,晏珩最终只是轻拿起膝盖上的书册递给她,“公主殿下对我的书感兴趣的话,这本书就送给你了。”
初霁怔忪,或许一时间也想不出晏珩这样做的缘由。
但将书递给她的那双手五指莹白修长,她的眼睛中那片浅浅的海潮上雾气浅淡,带着一种湿润的温柔。
就这样被她的目光蛊惑着,初霁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本《世说新语》。
彼时她只以为这不过只是一本寻常书册,却不知在握住这本书的一瞬,所谓无形无相的命运也被她抓住了一瞬。
至此命盘上的棋子轰然倾落,黑白散落成众生命数。
走笔停滞,在纸张上晕开一团墨痕。
收回思绪的晏珩急忙提笔,却还是晚了一步,静静注视着信纸上洇开的墨汁,最后叹了口气,随手将纸张叠好,借着桌上灯烛点燃后,信手扔入了炉火中。
吞噬了信纸的火舌更加张扬,焰色明明,映在她眼里,她微弯下身子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撑着下颌,收回了和初霁相遇的记忆。
和三年前相比,如今再看这位羲和公主,可以称得上性情大变。
从前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公主,而今日遇见她,显得深沉内敛了许多,情绪毫不外露。在打发藏书阁那几个侍从时,甚至称得上滴水不漏。但她还如此清晰地记得自己,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三年间性情大变的缘由···倒也不难猜测。
她的手指下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书桌柜前的锁扣。
毕竟···明懿贵妃已殁。
正值壮年,无病无灾的明懿贵妃,蹊跷地死在了那一年的冬雪中。
[裂开]人设卡在画了在画了。
人不能一边写连载一边写同人一边画画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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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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