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杨浮卿

殷伯玉忘记那日是怎么回到屋中的了,只觉得恍恍惚惚,天地都在旋转。女人的叫骂又从屋里头传出来,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回来将御膳房送来的那一点吃食送到了女人屋里,就推门出来,往他房里去。

他背上还盖着那件男人给的衣服,男人叫什么来着,似乎姓裴。

他坐在破旧的桌子旁边,就这女人的哭骂,咬着冷掉的,寡淡的馒头。天已经黑了,母亲不再喊了,她终于累了,殷伯玉能稍微清净些。但这宫中,一旦声音消停了,就显得是那么的安静。寂寥,寂寥,连风吹杂草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他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取了下来,就这灯光细细的查看。是上好的料子,他不自觉的就摸了起来,真是柔顺又舒适。他将衣服放到了床上,工工整整的叠了起来。明日,再去将这衣服还给那人。

一夜无梦,第二日出了晴,**都散去了。到了昨日的时辰,殷伯玉带着衣服往屋外走去。女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嘴里在不停的嘀咕着殷伯玉听不懂的东西。见殷伯玉走,她忽然神情激动的冲他喊:“你要去哪?你要去哪?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殷伯玉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神情厌恶,想对着对女人生气,却又压了下去,他淡淡的说:“我去还东西给别人。”

女人听了,仿佛如临大敌,她质问:“给谁?你在外面认识了谁?你怎么能到处去勾搭别人!你只能待在屋子里,和我一起!”她一直待殷伯玉不好,什么话都不吝啬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说,这殷伯玉是知晓的,但当听到她这样如同敌人一样攻击自己,用上什么‘勾搭’的字眼,殷伯玉还是觉得委屈至极。他眼眶又有些发热了,但他不想在女人面前落泪,吐出了口气,不管女人接连的咒骂,往外去了。

今日阳光明媚,殷伯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他走在宫道之上,凭借着昨日的记忆往楼阁去。终于,他找到了昨日他避雨的凉亭,一路向上,楼阁就在前面不远。忽然,隐隐约约的,殷伯玉听到了悠扬的琴音。那乐曲却和昨日不同,今日的琴曲似乎更加的轻松欢快,能从此听出抚琴之人似乎心情尚佳。越往楼阁走去,声音就越大。殷伯玉顺着台阶向上而去,终于在踏上最后一阶梯之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男人仍旧如同昨日一般,背对他而抚琴,虽然看不清神色,但想来也是认真的。殷伯玉正要上前,却被忽然被一道笛音阻碍住了脚步。那笛音同样非常悦耳,听得出吹奏之人定然功力不凡。自笛音出来后,琴音就淡了,退了一步,像是刻意为笛音伴奏。琴音笛音两相配合,倒是颇有高山流水知音之感。他这才发现,原来裴观文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同样是背对着他的,瞧不清脸,但单从衣着打扮便知身份定然不一般。

一曲奏罢,旁边的人率先注意到了殷伯玉。他愣了愣,随后唤了一声裴观文。裴观文这才转过头,看到了呆站在那里的殷伯玉。

裴观文笑着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来到殷伯玉跟前,看了他手里拿着的衣服,大约知道了他来的目的,他道:“我本以为今日你不会再来了。”

殷伯玉将衣服往他那边递,也不看他,说:“拿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还你的。”

裴观文摇了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含着笑而柔和,他不甚在乎道:“就当送你了,你拿着吧。”

殷伯玉没想到他竟然不要,一时间衣服拿在手里,送出去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最后,他还是又将衣服往殷伯玉那边递了递,坚持说:“我不要。”

裴观文扬着头,“哎呀”了一声,又说:“你何必这么犟,让你收着便收着了。这衣服可不差呢。”

就在这时,一道颇为少年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好奇:“这不是你的衣服么?观文。”

殷伯玉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站在远处与裴观文合奏的青年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看着殷伯玉手中的那件衣服。裴观文的表情变了变,由最开始对着他带着点调笑与玩世不恭,变成了温和的样子,不似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般随意,像是戴上了谦谦公子的面具。

裴观文对他解释道:“是我的,昨日我看他在此处淋了雨,就借他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青年了然的点了点头。双方还在因为衣服,僵持不下,青年就大大咧咧道:“观文,人家都不要了,你也别勉强,不然倒给人增加了负担。”

青年一开口,裴观文就不再勉强了,他顺着青年的话,笑说:“浮卿你说得在理。这衣服我还是收回了好。”他说着,从殷伯玉手里将衣服拿了回去。

青年对着殷伯玉,大方的笑了,友好的说道:“在下杨浮卿,杨国公之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殷伯玉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叫杨浮卿的,居然与他有六七分相似。杨浮卿的被晾在了一边,有些尴尬,他以为很小声的对裴观文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裴观文眨了眨眼睛,说:“怎么会呢,他只是太害羞了。”

杨浮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表情。

殷伯玉在一旁看着他们窃窃私语,料想自己该走了。打扰了他们,自己在这显得多像个外人。

杨浮卿却忽热止住了话头,大声说:“观文兄,聊着聊着倒是忘了时间,今日多谢你陪我练琴,三公主应当已经下学了,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会。”他说着,不待裴观文多说什么,便自己急匆匆的收拾了东西,临走前也没忘记给裴观文打招呼再见。

杨浮卿走了,楼阁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殷伯玉只是来送还衣服的,没有多待的必要,于是他也要走:“我也先走了,谢谢。”

裴观文却不管殷伯玉的话,直接拉住他的手,把他往亭子里带,边带边说:“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寂寞,多可怜,你在这陪我喝喝酒,我就让你走。”

殷伯玉被他抓到了矮桌旁边,没了法子只好先坐下。裴观文坐在他对面,给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笑盈盈道:“来,尝尝。我从宫外带进来的好酒,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能喝到。”

殷伯玉伸出手,拿起了酒盏,抿了一口酒,入口清香,回味甘醇,果然是好酒!他看向裴观文,只见他给自己也满上了酒,像是完全不怕醉一样,一杯一饮而尽。他看见殷伯玉小口的喝着,取笑他小家子气。

殷伯玉听了脸红,也学他那样一口喝下,没想到被呛到了,一阵咳嗽。裴观文撑着下巴,大笑。笑完后,他不再管殷伯玉,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殷伯玉看着他这般喝酒,虽然还是勾着笑的,却似乎总不达眼底,总觉得他有些心事,却不知是什么,但想来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过问,于是就闭了嘴。

“你的脸,还好么?”他听到裴观文迷迷糊糊的对他说道。

殷伯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母亲打了的地方还有些红肿,只是已经不疼了。“嗯,没事。”他声音低低的回复,将脸侧过了些,不想让人看见。裴观文似乎有些醉了,就这样半眯着眼睛,盯着殷伯玉的脸瞧。半晌,又感慨似的偏开了头,将酒再斟满。

裴观文说是拉着殷伯玉陪他喝酒,却是相顾无言,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裴观文自己在喝闷酒。殷伯玉酒量相当一般,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杯一杯酒下肚。不知过了多久,裴观文醉了,趴在矮桌上就这样睡着了。殷伯玉站起了身,要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他脱在一旁的衣服拿了起来轻轻罩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向楼阁外走去,下了阶梯,消失在转角之处。

殷伯玉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今天回来的比昨日要早,母亲也许是在睡觉,屋子里难得安静,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摸索到他的房间,问每天她都要问自己的问题:“你的父皇为什么不来看你?”

不会有人来看罪妃,也不会有人来看罪妃的儿子。

这些殷伯玉心知肚明,可是母亲是不会接受这个答案。如果他这么说,那等来的只是一个或者更多的巴掌。

殷伯玉在等母亲今日来找他,可他等啊等,等到了夜间,御膳房都已经给他送来了冰冷的食物与难以下咽的馒头时,母亲都没有来找他。殷伯玉起身,端着饭菜,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扣扣扣扣......”

没有应答,有的只是在空旷的四角院子里的回音。不知为何,他抓着盘子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心脏也猛烈的跳动了起来。他用力推开了母亲房间的门,却发现门似乎没有锁住。面前的景象让他手中的盘子猛然落地,如同炸金花一样炸开了,汤水四溅,声音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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