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浮卿见殷伯玉眼眶都红了,一下子也不敢再强求,只得往后退了几步,说:“好好,殿下您别急,我不去就是了。”
殷伯玉掀开轿帘,坐进了轿中,拉起了窗边帘布同杨浮卿点了下头,算是道了再见。
起轿,回宫。
挨过了白日,晚上才是最难熬。今夜入睡前,他仍旧被折磨得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各种过往温馨的画面就都浮现出来了。
他不睡了,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书桌旁,点了灯。
看到平铺在书桌上的纸张,往日里那些裴观文教他写的字。一个个,都是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现在看来只觉得每一个都像是尖刀,反刺入他的胸膛。
他抓起一张纸,就想要撕掉。
但即将用力的时候,却下不去手了。
舍不得,舍不得撕掉这些。
殷伯玉自嘲一笑,都到这时候了,自己竟然还是舍不得。
像是对自己生气一样,他将那些纸扔到了一旁,心中郁郁,于是抓起旁边的砚台丢了出去,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外面的守夜侍女听见声响,立刻开门进来了,就看到殷伯玉披着发,衣裳单薄的站在书桌前,不远处是转了几圈才停下的砚台。
他面前的书桌也凌乱不堪。
侍女们不明所以,以为自家殿下出了什么事。
殷伯玉只轻声道:“无事,不过手滑罢了,收拾了就下去吧。”
说完,他绕过屏风,往内卧去了。
这一晚依旧无眠。天光乍现,殷伯玉就被人服侍着起了床,今天白日倒没有什么祭祀要参加,只是晚上有宫宴,他懒懒的把自己关在屋内,哪都不想去。
没想到的是,杨浮卿又来了。
小善子那日挨了点处罚,现下又在殷伯玉身旁伺候着了。
他替杨浮卿进屋通传。殷伯玉在听到杨浮卿名字后,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他对小善子道:“就说我病了,不见。”
小善子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先前还与杨将军关系不错,现下却装病不见了,却还是领命下去了。
杨浮卿听闻了缘由,只好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了小善子,又让他转达了几句保重之语,才走了。
那礼物交到了殷伯玉手中,他看都未看,就分给了宫人们。
他望着窗外,想着杨浮卿此时大约已经离开黎川宫了。
他明白,自己不该迁怒于杨浮卿的,他什么都没做,相反,还待他友善。但终归理智上如此,情感上却无法释怀。
国公爷的儿子,世家子弟,青梅竹马,脾气还好,连对自己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皇子都这般热心,怪不得裴观文喜欢他。
对比自己,他除了是皇子外,又有哪点比杨浮卿好?
心中郁结,难以排遣。现在殷伯玉倒是真有些想饮酒了。
往后的日子里,还有几场小的祭祀和宫宴,殷伯玉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出席参加。
失眠还在继续,连梅妃都看出了他的状态差劲,难得的对他教导了几句,让他平素注意保护身体。
殷伯玉勉强笑着,点头称是。
年,要过完了。初七刚过,裴观文就要再来给殷伯玉上课。
上课的前一天,殷伯玉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频频出神,还不甚打碎了一个茶杯,连手划伤流血都没注意到,直到小善子惊慌失措,他才发现血已经顺着袖口,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血洼。
他抬手看了看,后知后觉才开始觉得疼。
小善子请了御医来看,御医把完脉却说他心气郁结,气血不畅。
这还用他说?殷伯玉自己最是清楚。
*
殷伯玉隐约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他刚醒,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有人说:“......这样已经多长时间了?”
有人答:“回公子的话,大约已经一周了,殿下这样,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也看着不好受。”
“我知道了。”
对话戛然而止了。
周遭的氛围实在安静过头,又有暖香环绕,殷伯玉又沉沉睡去了。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睁开了眼睛。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不远处桌边饮茶的裴观文。
他正喝着茶,手中拿着本书,在仔细阅读。
殷伯玉下意识就想将眼睛再闭上,然而晚了一步,裴观文已经注意到他了。他往殷伯玉这边走来,笑吟吟道:“殿下,醒了?”
殷伯玉看着他这样的笑,心中钝痛不止,他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殷伯玉斥责站在一旁的小善子:“怎么有人来了,你也不叫醒我?”
小善子想辩解,裴观文道:“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喊殿下起床。”
说完,他坐到了裴观文的床边,道:“听浮卿说,殿下近日生了病,整日里无精打采的,所以今日便没叫殿下起床,可以多睡一会。”
听到裴观文提起杨浮卿的名字,殷伯玉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裴观文没有多想,继续道:“今日的课便不上了,殿下好生歇着,我带了些补品已经让宫人们下去炖煮了,殿下等会要记得服用。”
他说完,没有停留太久,就走了。临走前对殷伯玉说,自己明日再来瞧他。
那本书被裴观文留在了桌子上,殷伯玉一看,竟是自己昨日想要撕掉的书之一,里面都是殷伯玉模仿的裴观文写的小诗。药膳被送了上来,散着热气,还有鲜美的香气。
送药的侍女是个活泼的,她将药端在手上,吹了吹,道:“殿下,裴公子对您真好啊,您这边身子才不爽利,他就立马给您送药过来了,这药依奴婢看,可不是凡品。殿下喝了,必然很快就好了。”
殷伯玉侧目,看了一眼那药,确实品相极佳。
可他没有病,怎么用药医?
侍女喂殷伯玉药,殷伯玉推辞不喝,侍女也没了法子,看向小善子,用眼神求助。小善子接过了药,让侍女下去了。
小善子端着药,用勺子舀着,劝说道:“殿下,您喝一点罢,都是裴公子的心意。”
裴观文的心意?他不敢相信,裴观文对自己的心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因着这些似真似假的心意,在那个夜晚,自己竟然傻傻的以为他也对自己有意,现在想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殷伯玉想着想着,顿时又觉悲从中来,眼角竟是留下两行清泪。
小善子吓了一跳,忙把药端走了,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殿下不喝便不喝了,这什么药,扔了便是!”
小善子真把药拿出去,倒掉了。
殷伯玉待在屋中,他将那把扇子翻了出来,是裴观文送他的那把,上面还有裴观文呢亲笔提的字。
他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字,一切美好的过往都还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一声叹息,他将扇子锁到了柜子里的最深处。
第二日,裴观文又来了,他轻松的神情在见到满脸憔悴的殷伯玉时严肃了起来,问小善子,“昨日那药,你们殿下可吃过了?”
小善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裴观文又问了几句,小善子只得扯了个谎,道:“昨日殿下说不喜那药味,于是,于是便没喝了。”
殷伯玉扫了一眼小善子,只道他真是多嘴。
裴观文神情认真对殷伯玉道:“殿下如今身子不好,可不能任性,药也不喝。”
说完,他让小善子去熬药,小善子应了“好”,看了殷伯玉一眼,见殿下只闭着眼,就下去了。
小善子走了,裴观文问殷伯玉:“殿下昨晚可睡好了?”
殷伯玉不看他,垂眸点了点头。
见殷伯玉依旧有气无力的样子,想来说自己睡好了,也不过是敷衍他的。裴观文于是就自说自话,语气轻松和缓的给他讲了些自己这段时日在家里的趣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那本书,翻到了最后,夸赞说:“殿下近日未上课,也有习字,这字越来越好看了。”
殷伯玉这才睁开眼睛,顺着裴观文指的地方看去,确实,因为模仿的缘故,自己的字,越发的和裴观文相像了。
药来了,裴观文从侍女手中接过,要亲自喂殷伯玉喝。
裴观文动作温柔,眼神带笑的盯着他看。
裴观文又举了举那只喂药的手,玩笑说:“殿下要是嫌苦,等会我给殿下糖吃。”
殷伯玉看着他的温和的笑颜,忽然一下子,很想冲过去,抓着裴观文的袖子,不顾一切的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心有所属,那人是不是杨浮卿......是不是因为杨浮卿,才待自己这般好的?
可是,问了又怎样呢?问一个注定得到肯定回答的问题,毫无意义。
殷伯玉念及此处,有些怨他,自暴自弃的想,那还不如别让他发现,将他蒙在鼓里,做一辈子美梦。
裴观文端着药的手,一动未动,在好一段时间后,殷伯玉终于未再抗拒。
就着裴观文的手,一口一口的喝完了。
在喝到最后一口时,他呛了一下,裴观文一阵慌张,忙将药递给了一旁的小善子,抚上了殷伯玉的背,替他顺气。
“慢点喝,别着急。”他轻声道。
等殷伯玉气顺了,裴观文再将一颗糖递到了殷伯玉手中,嘱咐他吃下,“说好的糖,殿下吃了就不苦了。”
裴观文又坐了一会,说不打扰殷伯玉歇息,就离开了。
殷伯玉目送他离去,动作迟缓的将糖塞进了嘴里,确实如他所言,是很甜的糖,吃了就丝毫不觉得苦涩了。
小善子见裴观文走了,自家主子靠着床闭目养神,他过来劝慰道:“殿下,依奴才看,裴公子待殿下是好的,若是产生了什么误会,还是尽早解开的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
殷伯玉扫了他一眼,无力道:“你下去吧,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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