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轻烟从香炉的孔洞中飘起,将整个房间沾染上禅香。
这房间布置古雅简朴,只在墙上挂了一副巨大的白卷,其上肆意书写着一个“禅”字。
禅字之下,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盘腿坐在一旁闭目打坐。
而桌子的另一边,玉冠束顶,墨发半披,竹叶银丝玄底袍,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正是九千岁。
他身子向后歪靠去,一条胳膊支着地,一只脚踩在坐垫上,青丝垂在胸前,随着衣料的起伏散在地上,整个人瞧着潇洒又肆意。
九千岁欣赏了会自己精巧的蓝宝石护甲,抚摸着护甲尖儿懒洋洋道:“大师今日见了咱家,自个儿却一句话也不说。难不成是久别重逢,倒不认识咱家了。”
释空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瞧着他毫无规矩的轻狂模样,眼中却丝毫没有波澜。
“妄念妄动,心贪行恶,善根尽毁,入阿鼻地狱,苦痛加身,永世业障。”
九千岁听着这番话却嘴角轻扯,嗤笑一声:“大师叫咱家来就是为了当面咒咱家不得好死吗?若是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这世上多得是人想生啖吾肉,饮血抽筋,挫骨扬灰,也不缺大师一个。”
释空听着他的嘲讽,依旧不悲不喜,也丝毫不畏惧眼前之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剥皮阎王。
“我佛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九千岁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和嘲弄,挑起胸前的青丝缠绕。
“都说释空大师佛法高深,参透天机,难不成当初你就没预料到有今天这番局面吗?”
他缓缓直起身子,手臂撑着桌面,略微歪头望向释空,双眼微眯,看似含着笑意眼底却蕴藏狠戾。
“大师即可算天机,不如帮咱家算上一算。”
九千岁抬了抬手,做了个止住的姿势,“可别说什么堕入地狱永不超生,死后如何咱家不在乎,咱家只对生前的事感兴趣。”
他轻扯嘴角,“若大师能说上一句恶有恶报,咱家倒也高兴。”
释空望向他,最终叹了口气:“何必执着。”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师是得道高僧,怎么连这个道理还不懂。”
九千岁目光逐渐冰冷,话语间尽是嘲讽。
“因一己执念,不顾万民于水火,是为孽,不可善终。”
“那便罢了。”
九千岁声音轻飘,满不在乎,“如今这世道哪来那么多善终的人?善不为善,恶不为恶。善者成泥,恶者当道。不若荣华富贵一身债,享尽风流天下知。”
释空见他执迷不语,摇了摇头:“可悲可叹。”
九千岁听着他话中的怜悯,双眼微沉,声音已是淬着寒冰。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大师莫不是觉得咱家当真不敢杀你。”
释空望向他,对上他阴毒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畏惧。
“阿照,你的气运已至。”
“气运?”
九千岁听到这话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以往大师所说皆是凶杀,我到也想知晓,我这鬼神共愤之人,有何气运一说。”
释空大师却再度闭上双眼,声音如钟鼓长鸣。
“不可说。”
九千岁倒也不动怒,悠悠起身:“无妨,咱家今日来也是提前给大师报个喜。大师便在这寺中瞧好,到底是我这阎王能胜,还是让小鬼翻了身。”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负手离开。
释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最终轻叹一声。
何必执着。
……
出了院门没走多远,九千岁不知不觉便走到一棵老槐树下。他仰头瞧着从参天大树的树荫中散下的阳光,金灿灿如斑驳的蝴蝶一般,一时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娇俏的声音。
“都督!”
九千岁回过神来,转身一瞧就见沈乾朝他笑着跑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薄裙,头上簪着的小花随着脚步一颤一颤,倒是可爱。
“郡主怎么在这?”
沈乾没回他,只停在他身前,手抵着大腿喘气。她这具身体实在是虚弱得可以,就跑了这几步便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仰起脸娇憨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好巧啊都督。我今日随母亲来祈福,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到都督,可能是老天爷见我日日想着都督,念着都督,一心为都督祈福所以才感动于我的真心,让我能见着都督。”
九千岁见她累得半死还不忘拍马屁,嘴角也是一抽,轻飘飘道:“郡主这恭维人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沈乾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她从袖中取出方才的福签递给他,“这是给都督求的上上签。”
九千岁有些意外,眉梢轻挑:“给咱家的?”
“是啊,本来还想着怎么送给都督,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真是天意如此。”
她歪头明媚一笑,“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九千岁拿起木签瞧着上面的字。
“兑为泽,趁水和泥,的确是个好签。”
沈乾杏眼微圆:“都督懂卦象?”
九千岁今日似乎心情挺好,瞧着手中的木签,竟也为她解读,声音朗朗如清风明月,石上溪水。
“ 求名得名,求利得利,病遇良医,缘遇贤君,路平困移,谋事大吉。”
“那倒当真是个好签!”沈乾拍着马屁,“看来都督必定心想事成,谋事大吉。”
九千岁听着她的话倒也觉得悦耳,却将签丢还给她。
“这签更适合郡主,郡主今年便要及笈了,用来求姻缘也是极好。慕情倾心,姻缘美满。”
“这签本就是为都督求的,便当真是长平的好气运,那我也愿意赠予都督,只求都督福泽安康,万事顺意。”
沈乾笑眯眯,心里却想着她给的可是长平郡主的好气运,不是沈乾的。老天爷你若是真在,可千万别听错了。
“气运?”
九千岁唇角微扬,懒散道:“咱家从来不信。老天爷要是长眼,早该劈死咱家了,还等着咱家转运不成?”
见他语气中充满的嚣张轻蔑,沈乾也是感叹,真是轻狂,我命由我不由天啊这是。
不过看来他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血债缠身,只是毫不在意罢了。
啧,这人设的确带感。
不愧是她喜欢的角色。
九千岁见她眼珠微转,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他眼神略冷,突然伸手狠狠捏住她的脸蛋,疼得沈乾叫出了声。
“郡主既然想孝敬咱家,还是那出些诚意来,这些小把戏骗骗情窦初开的男娃娃倒是可行。”
他声音轻挑,转而略微昂起下巴,瞧着沈乾疼得皱眉的脸淡漠道,“想要投靠咱家,不见些血,哪来的投名状。”
他说话间,护甲已经轻轻划过她白皙的面庞,逐渐下滑最终抵在她的喉咙上,沈乾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大动脉之上抵着的尖锐和冰冷的触感。
她望着九千岁眼中的冷漠和嘲讽,还有嗜血的兴奋,丝毫不怀疑他会因一时兴起将自己的喉咙戳个对穿。
这人心情瞬息万变,上一秒还略带笑意,下一秒就恨不得亲手掐死自己。
沈乾咽了咽口水,攥紧拳头指甲抵在掌心之中,疼痛迫使她清醒冷静,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见血封喉不过一时痛快,长平倒是更喜欢软刀子磨石慢慢来,一滴一滴的耗尽血液。让那人瞧着自己即将枯死却回天乏术,不是更加过瘾。”
九千岁听到这话,手下微滞。
他眼中仿佛蕴着一团浓雾,瞧向眼前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个子还没过他的胸膛,可说出的话却让人难得的舒坦。
她的眼里有狡黠,有野心,还有从一开始他就发现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
对这个世界的憎恶。
一个郡主,享受着荣华富贵,百般娇宠,居然会厌恶这个世道。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他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道古怪的笑声,随即松了手捂着脸后退几步边笑得肩膀耸动。
沈乾感到抵在脖间的冰凉消失,暗地舒了一口气。
就见九千岁突然又狠狠捏住她的脸蛋揉搓着,笑声尖锐,眼中充斥着疯狂和兴奋:“小丫头,你很好,你很好!”
“……”
这人揉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沈乾双手捂着微微发疼的脸,却心有余悸,心里暗骂。
神经病!
这时,不远处传来如意的呼唤声。
沈乾扭头朝院外望去,就看到如意朝这边寻来。
“都督,我的丫鬟来寻我了。”
话音未落,沈乾回头望向九千岁,却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们俩本站在院子正中间,便是他脚步再快,这一两秒的时间沈乾也应该能扫到他离开的背影。
如今却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只留下飒飒的落叶。
沈乾接过一片飘落在半空中的叶子,心里惊讶。
难不成是轻功飞出去的?
九千岁之前那手瓜子飞刀就让她瞠目结舌,难道这世上还有轻功一说?
她捏着手中的树叶,心下思忖。
又伸手摸了摸脸,嘶——被掐破了。
她的脸上被揉得红了一块,又破了些皮,正愁着待会怎么见人,就听到如意已经走来。
“郡主,您可让奴婢好找。”
沈乾方才是同定北王妃她们在后院等着释空大师会见,带路的小和尚说一会儿就好,没想到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毫无动静。
定北王妃三闺蜜聊得起劲,她一时无聊便独自出来透透气,恰好回厢房的路上遇着了九千岁。
“呀,郡主您的脸怎么了?”
如意瞧着她脸上的红印惊讶道。
沈乾揉了揉,随意道:“没事,方才逛累了,支着脸坐了会儿,没想到打了个盹儿,脸上便按了印子。”
如意不疑有他:“那咱们快回去吧,释空大师差人相邀了。”
“好。”
随着如意回到厢房,沈乾就见定北王妃一脸欣喜的拉住她的手:“宝儿,释空大师要亲自为你解签,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快去拜见大师去。”
瞧着左夫人和鲁国公夫人一脸的艳羡,沈乾却是一脸懵逼。
why?
小说中一般这种大师召见的要么是什么天降紫薇星,要么就是灭世灾星,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沈乾端起笑容:“那女儿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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