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寂音之琴

第一章寂音之琴

将军府偏房。

一缕橘色灯火微微亮着,映着少年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墨玉般的乌发用青玉冠束起,余下一绺碎发垂在额边,两道柳叶眉颜色浅淡,一袭温润蓝衣,带着一股不显锋芒的文秀。

侍者如寄端来一盏烛灯,口里不满意地说:“连灯费也克扣,这群人!二公子……”

连尘闻言停下笔,缓缓地抬起头来。

柳叶眉下,一双蓝盈盈的眼瞳霎时间映入灯火,湛蓝如星光的色彩,衬得整个黯淡的偏房宛如被星光照亮似的。

即使如寄已经见过多次,仍呆怔良久,半晌才说:“厨房说,只有这点饭菜了。”

连尘瞥过眼,桌上已摆了一盘青菜、一碗清粥、两个馒头。

连尘略微点头,拿起个馒头。

那馒头已然有些凉了,像这屋里偶尔传来的冷风一般。

连尘面不改色,将馒头咬了下去。

如寄义愤填膺地说:“已经快要到书院赶考的日子了,他们却给这般粗糙伙食,真是苛待公子!不过时间这么晚了……咦?公子……您写的这个是……”

“这不过是一篇讲稿罢了。”连尘口气淡淡地说着,不动声色地将那稿纸掩藏在袖底下。

如寄很是不忿:“他又让你帮忙写功课!公子,要不我们告诉将军大人吧?相信大人会秉公处理的。”

连尘摇摇头:“将军大人公务繁忙,怎能贸然因这般小事打扰?”

如寄不赞同地说:“可是以前……”

连尘声音平缓:“将军大人刚正严明,的确会秉公处理。可今时不同往日,马上城主天选大典的日子就要来临,十八年来,城主空悬,星城三大世家为先……大公子得府内倾力支持,被寄予厚望参选,不可因此生了枝节。”

如寄沮丧地垂下头来:“哎,公子说得对,城主选举的大事要紧。大公子有高人传授术法,又服了灵丹妙药,三公子四公子也在寻访名师,可府里却没有为您打算……”

连尘忽然出声打断:“留在我这里,确实没有前途。”

如寄自知失言,连忙说:“公子哪里的话?我自小跟着你,是不会像某些攀高枝的人那样背叛的。您好心资助他进学,还替他安顿家人,可他却投奔了大公子!要是省下这笔钱,我们也不至于……”

正说到此处,敲门声忽然响起,有人喊道:“二公子。”

连尘淡然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一阵夜风透过木门吹拂而来,缓缓走入一位笼罩轻纱的青衫少年。

夜色下少年秀气的容貌有些雌雄难辨,清风吹起他的衣袂,手腕上戴着的银项圈叮咚作响,衬托着细瘦泛青的骨节,平增几分艳丽。

如寄啧了一声:“正说到攀高枝的,就来了。穿的像个什么?比主子还富贵!”

连尘瞥过一眼。

那青纱少年沉默着,月牙似的黑色眼睛里映着一缕橘色烛光,平视着他。

良久,连尘开口问:“洛青,你来有何事?”

洛青直着身子说道:“二公子,大公子让我来取东西。”

如寄已被气红了脸,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想吩咐我家公子做事,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洛青沉默着,并没有辩解。

连尘平静地说道:“让他亲自来。”

洛青仿佛有点犹豫,顿了顿,说:“兹事体大,劝你不要和大公子作对。”

如寄闻言气急,伸手指着洛青:“你……”

却未曾想,洛青说罢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夜色下,那道青色背影单薄。

望着那道背影,连尘不由回忆起初见洛青那个萧瑟的雨天。

大雨如瀑。

大滴大滴的雨珠从他挺直的脊背滴下,似轻纱般将他笼罩。

少年一袭青衫,怀抱一张陈旧素琴,手指拨动琴弦。

琴弦已旧,琴板上生着大小不一的坑洼,有雨滴落在其中。

弦声落如雨。

连尘询问后,对方说是洛水居民,孤儿寡母,流落到星城,去赤月书院赶考。

一个是将军府不受待见的二少爷,一个是流离失所的贫苦学子,两人聚在一起,自然生起同病相怜之感。

连尘便将对方视为朋友,给他母亲在连家附近产业里找了份工作,将他俩安顿下来,并且约定一起去考取赤月书院。

他将对方视为同类人,然而……

时日不久,对方却投靠了大少爷。

而今面前的那袭青衫依旧,却沾了几分金银色彩,平增几番浮华艳丽。

连尘默然良久。

如寄还在愤愤不平:“切,真是瞧不起人啊!让公子帮忙办事,还派个走狗来!”

连尘摆了摆手:“若没有别的事,就去休息吧。”

如寄垂首应下,默然退了开去。

很快屋内已只剩下连尘一人。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琴声。

这琴声断断续续,音色冷沉,像是数截枯枝丫被雪风吹拂过一般。

连尘微微一怔,将稿纸放入密封的淡蓝色空间袋,而后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却见一位黑袍琴师赫然出现在庭院中央。

在将军府偏僻的院子里,只有寥落几棵草木,并无凳子,那人就盘腿坐在虚空里,一头长发披散,乍看便是修为臻至化境的高人。

那人像是发觉连尘来了,朝着他抛过来一张竹制板凳。

连尘愣了一下。

这是请自己当听众的意思?

眼见板凳已经浮在空中,悬停在他的面前。

这张板凳本来是放在他房间里的,不知道用什么隔空取物的法子给调了过来。

连尘下意识将它接过来。

刹那间,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感,与之伴随的是一股强烈的压迫力。

连尘吃痛,踉跄着退了半步,才勉强坐下来。

而那人继续抬起手,拂动着琴弦。

琴声节奏变慢了些,调子逐渐变得轻缓柔和,令他紧绷的精神松弛片刻。

琴声不绝于耳,仿佛驱散了寥落夜色。

不知不觉间,连尘已经听了很久。

连尘莫名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喃喃地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这琴……”

黑衣人有些欣喜:“你还记得它?”

连尘摇头。

“这是寂音五弦琴。”黑衣人缓声吟诵道,“大古之心,至人之琴。湛若泉吟,常有寂音。”

连尘闻言望向黑衣人手边的琴。

不同于常见的七弦琴,这张琴的弦仅有五根,确是当世罕见的五弦琴。而黑衣人所弹奏的曲调,也不同凡俗,似是古调。

黑衣人又开口道:“你来听我弹琴,我们也是朋友了……对吧?”

低沉的嗓音落下,本来平静陈述的语气突然带了点不确定。

连尘也不禁颇感意外,顿了顿,才缓声说:“我并没有多少朋友,当然……”

连尘停顿了下,感觉到对方在注视着自己,抬头顺势望去,只见黑色长袖在风中摆动着,看不真切面容,只有黑色的眸如深渊般寂静。

像这张古琴的名字一样,虽然无言寂音,却似乎表现出一丝渴望。

连尘继续说:“也不会拒绝朋友,不过……曾经我也在这里,听一位朋友弹琴。”

黑衣人问:“那你认为,谁的琴声更好听?”

“我的旧友是寒门之音,清冷凄切,不与流俗合污。而阁下乃大古之音,变幻多端,深沉处如高山幽壑,无人敢于踏足,轻缓处如流水田园,令人忘**归……而将这般变幻信手拈来,自然流露其中万象,实在是尘平生罕见,不是好听二字可以概括的。”

黑衣人听过这段话,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缓声问:“你的旧友,如今在何处?”

连尘淡淡地说:“如今……他已与我分道扬镳,去投奔我大哥了。”

黑衣人语调更慢:“你大哥……”

连尘从对方的语气里分辨出疑惑,解释道:“大公子连璧,是将军府的继承人。”

黑衣人沉默了半天,说道:“不认识。”

连尘心生诧异,大多数人来到将军府,不是奔着父亲就是大哥来的,竟然有人声称不认识大哥,而且夜访将军府,奔向了自己的小院……

然而他并没有问。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太过于理所当然,像是只是提起了一个再微不足道的人。

黑衣人继续说:“不过说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人弹曲子了。

连尘从善如流地说:“是我的荣幸。”

黑衣人听到这话,轻声笑了一下,郑重地说:“这个名字已经很少人知道了,不过既然是朋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顾显。”

“连尘。”

顾显说:“你要知道,名字是很重要的,只要把名字写成自己的,这一切就会是你的。”

连尘听了这话,总觉得对方仿佛话中有话,不由陷入沉默。

顾显说:“对,我说的就是那封竞选发言稿。”

连尘闻言一怔。

他答应过给大哥保密,故而连身边的如寄只将他所写的文书当成普通课业,这黑衣人竟是如何看出来的?但想到对方实力高超,怕是涉及到自己这般不曾修行法术之人不了解的领域,连尘也不便多问。

顾显注视着他,仿佛在欣赏少年一贯平静的面容上少见的惊讶神情,过了一阵子,又换个问法:“你为何不写一封讲稿自去参选?”

连尘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先生说笑了。”

“我并未说笑。”黑衣人声线沉稳,言谈间挥动着无风自鼓的衣袍,黑色手套按在琴弦上,说话时笃定无比,“我观察你的行迹,与那些参选之人相比,并不落于下风。况且,我看你很顺眼。”

连尘沉默片刻。

面前这位黑衣琴师与他距离并不遥远。那张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黑渊般的眸子如此清晰,浑然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连尘叹息一声,陈述道:“稿纸上的发言,你已经看过了。”

顾显点点头,语气欣赏地说道:“字迹颇有笔锋,挺拔骨秀,特别在治理流民区和对南北两国关系的见解,实在是意气飞扬,颇有城主风范。”

连尘不由苦笑:“我只是一介代笔,并无任何法力,请这位先生不要取笑我了。”

顾显认真道:“我并未取笑你。”

连尘不由失笑:“谁人不知道,身为将军之子,我连尘却不擅长一点武艺,连使用普通兵械都难以做到,又灵力匮乏,从未修行法术——你却让我如何当此大任?”

这话一出,倒是让顾显沉默了许久。

许久。

久到连尘以为他已经无言以对。

顾显却笃定地说道:“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低沉的嗓音和低哑的琴声一同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连尘心中疑云顿生。

——属于自己的……力量?

注:

引自清代,魏源《泗源泉林寺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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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寂音之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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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城主后被触手包围了
连载中逍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