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膳时，采薇双颊红彤彤快步进来。
“娘娘，娇贵人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了。”
我举箸的手微微一顿，弯了弯唇角：“她还真不负我的期望。”
采薇上前来为我布菜，边轻声道：“娇贵人跪了两个时辰后，果然遇到了皇上，立刻拉着皇上好一通哭诉。她拐着弯骂娘娘，皇上都在宽慰她，直到她说起娘娘的‘箭落梅花’游戏别有用心。”
“皇上一听脸色就变了，问她怎么看待这场游戏，而她只觉得娘娘是在邀宠。”采薇微笑，“皇上便问她是否知道月梅一役，她答不上来说个不知也就算了，却非要硬着头皮胡说八道，直接不敬……”
月梅一役，是当今皇帝还是武将时，为抵御蛮子入侵的重要战役。那场战役牺牲无数，夜幕月下，远远看去根本分不清地面的是血还是梅花。
这件事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我写信给皇帝说举办一场小游戏，让大家勿忘月梅一役的不易，皇帝答应了。
但我知道，娇贵人自诩来自书香之家，从来瞧不上武官，她必定早忘记当年是皇帝率军击退入侵者，才有如今的安宁。
她只需要稍微胡言个一两句，就能惹到皇帝。
采薇接着说：“其实她完了不要紧，只怕是她父亲的美梦也要碎了。”
“哦？”我扬眉，有些不解。
“听说娇贵人的父亲最近与荣王交好，仕途顺遂。”采薇盛了一碗汤端到我面前，“但娇贵人今天之事，不单单是触怒皇上，也会触怒荣王。”
我喝了一口汤，想起来了。
荣王也参与过月梅一役。我记得在皇帝尚是武将时，他就一直跟随皇帝，所以在皇帝登基后，他也跟着敕封为王，一时风光无两。
如今权势……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预感好像很准。
当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被揽入一个怀中。
“朕可爱的妖妃……还是一如既往张扬啊。”
我还闭着眼睛，但听清了是皇帝的声音。他的语气似是带着些许愧疚，“朕这些时日忙于朝政，冷落你了。”
果然是这样。
难怪皇帝一直在纵容明妃。他根本是有意的。
他这皇位坐得并不稳当，前有狼后有虎，而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又紧密关联。
就如今天，我故意惩治娇贵人，原本只是想让她得罪皇帝。却意外让她的家族跟着受到牵连——这个结果，应该让皇帝很满意。
我可以推测，娇贵人的父亲蠢蠢欲动，与荣王来往密切。但荣王现在在皇帝心里，应该是狼子野心、待谋逆的形象。
一个蠢钝的妃子，直接断掉谋逆臣子间的联络，皇帝一定很高兴吧？
而他现在语气的愧疚，根本是源于他把我当棋子利用后的愧疚。他一直在故意惯着明妃，用她的骄纵达成他想完成的事。
所以他要我只能是骄纵张扬的妖妃。
“有这么困吗？”他的吻落了下来，很故意地要将我吵醒，“朕都来了这么久，眼睛也不睁一下？”
“这不是皇上惯的吗？自己惯的自己受着。”我缓缓睁开眼，下一刻，他的吻就落在了眼皮上。
他在笑，我感觉到他很放松。此时不放肆，更待何时？
但接下来的事情有点不妙。
我虽然用的是明妃的身体，但我没有承宠过。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幸烛火黯淡，皇帝应该看不清我的脸色。我的脸色应该红不起来，但一定很绿——气自己忘记准备这一步。
原本愉快的晚上，因为皇帝的到来，变得痛不欲生。
开心的只有绮罗殿上下。
晨起时，采薇美滋滋端来甜汤说：“皇上知道娘娘喜爱甜汤，特意叫奴婢准备的，加了许多蜂蜜。”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宫里，只有皇帝的到来才意味着生活甜美。
明确皇帝的思想后，我很快就接受，并开始为皇帝打工的准备。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月例高，不用干苦力活，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吩咐人，更不用再挨饿受冻，只需要看皇帝的脸色就行。
而且，皇帝既然把我当棋子，我就能肆意妄为得更心安理得了。
到了春天，宫中举办百花宴，妃嫔们往往都会各出奇招，只为吸引皇帝的注意。
尤其是那些一天到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面的妃嫔，就更会绞尽脑汁地表现。
“娘娘，百花宴上可要准备些什么？”采薇是在问我要准备什么才艺表演。
我摇了摇头：“我就安心当观众。”
一则我除了衣服洗得比较好，其他什么也不会。二则后宫的节目已经很精彩了，我乐得作为观赏者。
百花宴在御花园的水榭中举办，宫人早已将其水榭布置得花团锦簇，引来蝴蝶流连。
我故意姗姗来迟，并提议要坐在皇帝身边。
大家都用愤怒的眼神投向我，我也浑不在意，只是笑意盈盈望着皇帝。
皇帝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随意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朝我招招手。
就像是在呼唤一条狗、一只猫。
我在心里轻嗤一声，坐了下去。
这个位置甚好，每个人的表情都可以尽收眼底。
“爱妃在想什么呢？”
丝竹声声中，忽然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他侧眸看来，眼神探究。
我缓缓向他靠近。见状，他眉头一扬，也凑了过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歆嫔旁边的少女，是谁呀？”
“是她的表妹。”皇帝回答，“歆嫔说她与表妹感情深厚，此次百花宴央着朕允许她表妹入宫。”
感情深厚？歆嫔和她表妹隔着辈，歆嫔入宫又早，能深厚到哪里去呢？
我盈盈一笑：“皇上觉得表妹如何？”
他也笑了：“论美貌，自然不及爱妃。”
“但是她年轻。”我边叹着，边托腮对他轻轻道，“臣妾不喜欢小姑娘，把她赶走好不好？”
他静了静：“歆嫔的嗓子已经坏了。”
“嗯，臣妾搞坏的。”我点点头。虽然这是明妃做的事，但我现在是她。
“歆嫔让她表妹入宫，是为了自己。”
“嗯，臣妾知道，所以臣妾才要把她赶走。”歆嫔以歌喉博得帝王之爱，如今嗓子坏了，为家族荣耀延续，才把表妹接入宫中，为的就是让表妹代替她。
“你呀，是越来越放肆了。”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变得锐利，像是想要看穿我，又像警告。
但我已经先一步看穿他了。
我握住他捏我下巴的手，弯了弯眼睛，“反正皇上不是更喜欢我吗？”
“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他留下这句话，松开了我。
我饮了一杯酒，端正身体继续观看表演。
很快就轮到歆嫔的场次。
到这里，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歆嫔有意引荐自己的表妹。
她将表妹打扮得比花娇，又让表妹一展歌喉，而自己则在一旁抚琴伴奏。
看似赏心悦目，但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看者，都不太开心。
我这坏人也就当得更快活了。
待表妹唱完，我就开始挑刺。歆嫔气得让我来一个，我就说我不会唱歌还不能点评吗。
等我们吵得差不多了，皇帝就出来轻飘飘斥责我一顿。
我立刻委屈巴巴道：“是，臣妾以后会说得委婉些的。”
然后我话头一转，看着表妹道：“但表妹呀，本宫也是和你掏心窝子的，你这歌声还是得再多练练，明年再进宫吧。”
歆嫔和表妹的怒容都消散了。
她们好像一时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松一口气。
“你为什么知道朕不想让歆嫔的表妹入宫？”宴会之后，皇帝问我。
“嗯？”我掩嘴做作表现出惊讶，“皇上不想让表妹入宫吗？”
“臣妾只是自己有私心罢了。毕竟表妹那样年轻，歌又唱得不错，臣妾担心皇上有了表妹忘了臣妾。”
他定定看我片刻，蓦然伸手将我一拽，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揽着我的腰肢，淡淡道：“朕讨厌那些整日不走正道的朝臣，以为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进来，就让左右朕的想法，真是可笑。”
我觉得这个皇帝开始没有边界感了。
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这个妖妃掏心窝子呢？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放我回去午睡。
“朕打算让你复位。”
我当即勾住皇帝的脖子，开开心心道：“皇上待臣妾真好。”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勾着我的头发又说：“你喜欢什么字？”
嗯？
我不太理解。
“朕要给你改个封号。”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我不懂，但我想也许这就是帝王的乐子，于是我只是笑眯眯说：“臣妾都听皇上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禀报声。
“皇上，婧妃娘娘那边的人说她身子不太爽利。”
皇帝听言就要把我放下来。
而我当即按住他的胸膛，定定地看着他：“别去，陪着臣妾。”
他没有马上推开我，而是平静道：“婧妃与朕青梅竹马，朕待她不同于其他人。就算朕喜欢你，也不容你太骄了。”
“臣妾知道。”
直到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现在早就把我扔个屁股蹲，而不是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说话。
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我凑近他的耳边，轻轻道：“皇上，婧妃身世奇特，点子有趣。但若是想激出更多有趣的点子，往往是需要困境催生。”
皇帝的呼吸重了几分。
看着他眼底渐渐浓郁的色彩，我忽然感到有些惊惧，下意识想要逃离。
然而他飞快拉住了我。
他轻轻啄了啄我的唇角，眼里出现笑意：“怕什么？怕朕吃了你？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我不怕皇帝，但我怕狗。
我见他眼底的**被压住，才敢重新放松下来，盈盈一笑。
他真的是狗皇帝。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青梅竹马情谊。
只是婧妃带来的很多新鲜事物、新鲜点子，他常能从中发现利国利民的思路，由此来稳固帝位。所以对她才更为特别。
他啊，只是最爱自己罢了。
但无所谓，因为爱自己没错，我也最爱自己。
“瑾妃，怎么样？”皇帝好像有了想法，又唤我，“小瑾。”
这个皇帝给他的猫猫狗狗取了一个新名字。
真是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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