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茁壮,三人合抱都尚有富裕,根茎向下极深,姜满棠没有伤及根茎,一斧子下去并未撼动什么,接连使了些劲才砍下了这棵老树,将树叶装进背篓。
她就地削掉多余的枝丫,将老树砍成七尺的两段,因为树干够粗,一段就足够打张床,另一段姜满棠准备置些桌椅。
姜满棠把从家里带来的捆绳绑在树干上,将另一端绑在腰上扎紧,肩上扛着绳端,手上挎着背篓,将树干拉回自家后墙,然后顺着先前的路去了河边。
背篓里装满了花梨树叶,姜满棠就用柳树枝编了喇叭状的鱼笼,接连着中间圆肚,另一端收口窄小,牵着一根引线绑在树上,直接沉入河中。
她坐在乌木旁,劈下木料,用匕首雕刻着獬豸,这次她还打算同时刻个白泽和勾陈。
世人总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意味着福祉、吉祥、逢凶化吉的信奉,伏望天地,叩拜燃香,祈求天神垂眸,看似神圣尊崇,却以万物为祭品。
位高权重者玩弄人心、谋求私利,堆金积玉者攀附权势、穷奢极欲,民穷财匮者怨天不公、沦人鱼肉。
她打量着手中已成雏形的獬豸,‘正大光明’这四个字的背后,藏匿的不止有冤假错案,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正义’。
眼下的世道,虽不如古时候那般约束女子,但也没有现世那般自由,更没有女子立身扬名的机会。
姜满棠将所需的乌木料放进背篓,压下心底的千丝万缕,去收拢鱼笼,这次的鱼笼盘的比背篓大,也比日前多抓了几条鱼,她抖落鱼篓中的水,挂着背篓往回走。
辨认着方向,姜满棠在山林中绕行探路,想着来了山中两次,竟都没寻到她想要的檀香紫檀,那便只能是此地并无这树种。
虽然千年乌木和降香黄檀的料子都不输紫檀,但效用却都不如紫檀这种能静心平气的木料合适。
姜满棠拿着树枝,走得漫不经心,说不准能顺道捡只兔子或者野雉鸡回去,忽而一顿,眼眸恍然间明亮,前方的栗子树硕大,坠得果子掉了一地。
姜满棠上前敲碎栗子的包壳,把一颗颗带皮的栗子装进背篓,接连在地上敲了二十几个坠果,拽着肩带掂了下背篓里沉甸甸的重量,才折返往家中走。
等敲门后,喊了声温时琢,才见他来开门,她极其满意这份谨慎。
温时琢瑞凤眼微弯,消减了五官上的薄冷,抬手接过她手心的鱼笼,嗓音里带着些不遮掩笑意:“阿姐还抓了鱼?”
“还不少只呢,都养起来,晚上架火炙一条鱼,”话音未落,温令就朝着她这跑在前面,温淳、温姎跟在后面拉着手一起跑过来。
温令扑向温时琢,看着他手中的鱼笼,而温淳和温姎却是娴熟抱紧姜满棠的腿,其间温淳耸着鼻尖嗅了嗅,嗓音像是堵着一团,啊了一声后,张口抬手,指着那个鱼笼:“yiv~”
姜满棠眉尾向上,蹲下身子揽着龙凤兄妹:“是鱼。”
“lv~yu!”温淳学着她的语调,咬着音节,他搂着她的脖颈,咯咯直乐,姜满棠揽着温姎,攥着她的小手也指向鱼笼逗着她:“鱼。”
温姎只是抿着唇笑,却不张口。
“照日深红暖见鱼,[1]”她轻拍着两人的背,语调轻慢的接着上一句,“连溪绿暗晚藏乌。[2]”
温时琢瑞凤眼在霎时微圆,侧目看去,但想着她的出身富庶,又逐渐恢复成原来的神色。
“这去山里来回太过瞩目,得在北边开个门好便宜行事。”姜满棠将背篓放在庖厨外的墙角,话落,就先拎着锤子,将墙凿了个裂隙。
温时琢闻声,拎着姜满棠立在背篓旁边的斧头就要上去帮忙,结果转头就见姜满棠把垒得高耸的墙面砸出个窟窿,上面随之坍塌,只剩下半腿高砖还在。
他喉结上下滚动,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斧头,顿了两息,就发现了不对,他朝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了外面的木桩:“这是……阿姐捆回来的?”
温时琢的视线落在姜满棠纤细的皓腕上,起先觉得并不可能,后来想到分家那日,她可是能一脚就将温砌踹飞的。
姜满棠推掉下面的砖块,回首理所应当地应了他一声:“嗯,看见中意的木料,就拖回来打些桌椅家当。”
然后温时琢,就亲眼见她拽着捆绳将树木拖进院子,他本想上去帮忙,却无从下手,只好到树桩的尾端帮忙朝前推。
她解下树干上的捆绳,先将两桩树木皮刮落,再用碎石在上面刻下痕迹,这黄梨木粗壮,姜满棠只好找了双人长锯子,叫温时琢包好手,和她一起,从中间沿着她刚才画出的痕迹锯开。
等将木桩一分为二后,姜满棠就用齿锯割起木头,温时琢就拿着簸箕,将飞扬的树皮和木屑归到一处。
姜满棠将木桩分成大大小小的板子和木柱时,温时琢才反应过来,这是床榻的雏形,他长睫垂落,遮掩着眼中不可言喻的神色,只觉嗓间像是吞了团棉花一样,带着灼烧的痒意,上不来咽不下的难以喘息。
是了,她说要给他和阿令打张新的床榻。
再看眼前的木料,他虽然从未见过,但从花纹和木料的淡香,再到剖开自然泛着光泽油性来看,也绝非普通的木头。
她专注时便容易深陷其中,起先并未注意到温时琢的情绪,但周遭的沉闷压抑却是被她察觉到了的,便从中抬起头,看向温时琢,见他情绪不对,也没有分毫意外。
要她说,便是太闲了,才有功夫胡思乱想。
“阿琢,”她是理解温时琢的情绪,但不认同他一直沉浸在其中,“去把你那张旧床榻拖出来,咱们可以物尽其用,将它做成门。”
其实温时琢那张旧床有些晃,但整体来看还算完好,尺寸也刚好合适一个成年人,她寻思应当是温殊宁当年用的。
温时琢下意识的回屋,将榻上的被子卷起,将旧的床榻拖出去。
温令见此,踩着脚步,哒哒哒的跑过来,因为外面飞的木屑,姜满棠怕他们身上痒,所以只让他们待在屋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也听见了姜满棠方才的话:“二哥,怎么要搬榻子做门,我们晚上睡在哪?”
温时琢瞧着他眼巴巴的模样,一时觉得好笑,就逗着他:“自是睡在这屋子里。”
然后没说什么就将床榻给移了出去,等他砍掉桌子的四边腿,姜满棠那边也用木贼草把木板上面的毛刺抛得光滑,手掌把每个板子都顺了一遍,没被凸起的倒刺划破,才将板子拿进厢房,按照特意嵌刻的空隙组装。
温令就那么看着板子,一块接一块送进来,而后和温淳、温姎一起,托着腮看她将一张床榻徒手弄出来。
这时温令也明白了,她给他和二哥做了个新的床榻!
他桃花眼是肉眼可见的明亮,瞧着新床榻,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这个更大,更宽,更香!还是个新的,最主要的是,是专门给他和二哥的。
他不由捧着脸,视线落在姜满棠的脸上,唔……觉得,有点好看。
唇边不自觉的泄出些笑意,惹得姜满棠看了他一眼,他就状似抿了唇,抬眸看两眼房梁,又侧目看向窗柩,偏不与她对视。
姜满棠手上的动作不停,不由被他逗得慢下手中的动作。
她手上动作利落,没一会就将床榻搭了起来。姜满棠把手压在上面晃了晃,见纹丝不动才满意的把温时琢卷起来的被铺回去。
见温令在一旁跃跃欲试也没说什么,只是去叫温时琢也进来试一试:“换个衣裳,免得木屑都蹭到被上,晚上睡觉时痒。”
温时琢点头,脚步看似沉稳,但细看下却有些快。
他进了厢房,就见温令并没有爬上床滚,只是带着两个小的在床边摸来摸去。
见他进来,才转过头,亮着眼睛问他:“二哥,我们可以躺嘛?”
温时琢解了外衫,在门口净了手后,将三兄妹都抱上床榻后,自己才躺了上去:“这也是你晚上要睡的榻子,怎的还来问我。”
温令不好意思,抬起手挠了挠枕后的头发:“长幼有序嘛。”
温时琢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掐了下他的脸颊:“不必如此,在家里不讲究这些陈规。”
“而且,这本来也是你的,不是我独自享有。”
这张床榻长宽都足有七尺,如今四兄妹都在上面还有富余,显然是将温时琢,温令和温淳长起来的身量都算在内了。
姜满棠确实这么想,等到时候还可以将一张床榻拆成三个都宽裕。
更何况温时琢还要入汴京赶考,他们未必会一直住在这。
温淳伏着身子爬过来,强行挤到温时琢和温令的中间,还用自己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两人的脸颊。
温令霎时回击,用自己微硬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两人顿时笑闹起来。
温淳抱着温令的脑袋,根本无力反击,登时哼哼唧唧的看向温时琢。
温令拨正他的脑袋,笑着嗔他:“还想告状!好啊你。”
说罢,挠着他的肚皮,两人都笑得没劲才罢手,果然温时琢只是揽着温姎,两人在一边看着,没偏帮任何一个。
温令躺在床榻上,双手合在腹前吐气,突然想到什么,翻过身来看温时琢:“二哥,这样阿淳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睡了呀?”
[1][2]:出自《浣溪沙》宋,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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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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