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五年,秋,九月飞雪,比往年要早两个月,钦天监言此为祥瑞,主大吉。
“世子,您下来吧,夫人说您这个月要是再溜出去玩,她就把小的卖到酒楼去给人刷盘子,您行行好,就歇两日,很快就下个月了。”
九福蹲在墙根儿边上小声规劝,肉肉的脸皱成一团,看着更喜庆了。
叶渡渊斜坐在墙头上,嘴里叼了根他娘最宝贝的兰草,轻嗤一声,颇有些不顾旁人死活的意味,“那就去刷呗,你也该动动了,再说我娘可舍不得把你这个眼线给发卖了,乖,等爷回来给你带糖糕吃。”
话音落地,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看时已没了少年的踪迹。
永安公府的世子,京城小霸王,最是混不吝,唯一好的大概就是国公府规矩森严,不至于惯出个无视礼法的纨绔。
“又偷跑出去了?”
叶渡渊刚走,徐氏就听到了消息,这小子能一次次地跑,说到底也是她惯出来的。
伺候的季嬷嬷是徐氏身边的老人了,端上一杯热茶,熟练地宽慰道,“世子年纪轻,爱玩也是有的,好在品行极佳,没什么大错,等边关战事结束,国公爷回来好好约束,总是会好的。”
边境大齐与后辽这一仗打了三年,已近尾声,最近传闻迭起,都说国公爷即将大胜还朝。
徐氏听完默默叹了口气,当年长子早夭,她就叶渡渊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舍不得苛责,可侯府这偌大的门庭,总还是得由他来撑着。
“罢了,只盼他能早些懂事吧。”
云京繁盛,沿街叫卖的小贩,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颇有几分太平气象。
但今上年岁浅,登基五年也不过堪堪十八,行事难免狂悖,不喜忠言,太和殿前常常有胡子花白的老大人要血溅殿前,以示忠贞。
不过撞的人多了,就没有来者了。
“听说了吗,昨天李尚书被抄了家,血溅的门头三尺,骇人得很。”
“该,李家那大公子欺男霸女,抄的好。”
“又是那位动的手,九月抄十户,不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刹恶鬼。”
“小点声,不要命了,这也是咱们的能提的吗?”
云京的消息流传的快,京中谁家落败谁家势起,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街边楼上茶肆袅袅烟起,一杯热茶自壶中倾泻而下,只可惜还没推至宾客面前就被半道截住,“有话直说,御察司事繁,不便久留。”
氤氲温润的茶香水汽都不足以中和男人周身的冰冷,那是一种不好亲近的肃杀。
江淮轻摇折扇,半倚窗边围栏,似笑非笑,“楚岑溪啊,楚岑溪,咱们相识日久,怎还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冷冰冰的,真是不枉罗刹之名,便是……”
他本想再趁机调笑两句,却在对上那双沉静如冰的眸子时愕然失声,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哪怕两人是多年好友,他也还是怵楚云峥这张面无表情的脸,都说千金难买楚郎一笑,倒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多年江淮就见姓楚的笑过两回,还都是托了叶家那位小世子的福。
“行了,和你说正事,李秉义一死,总有人要来填户部尚书这个肥缺,与其让旁人得利,不如换一个好拿捏的人。”
江家是太后的母家,小皇帝越来越难以掌控了,他们自然要安插自己的党羽。
“江淮,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话我只当今日没听过。”楚云峥敛眸看向街边游走的商贩和絮叨着家长里短的百姓,声音里有淡淡的警告。
他其实并不在意当今是谁家天下,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姓谢还是姓江,于他而言区别不大,但安生的日子他也并不想主动去破坏。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给小皇帝当刀?”
御察司直属帝王,指挥使楚云峥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帝王心腹,在云京说是只手遮天也不算太僭越。
这样的宠臣,也就江淮敢这么一语中的地点明,荣宠之下,帝王需要的只是一把趁手的刀。
“在云京,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做这伤人利器,江淮,我没得选,亦没有不臣之心。”楚云峥缓和了语气。
他自微末而起,所做所选也不过是想离梦境再近一点,其他的都不重要。
话说到这里已然是没有继续的必要,可江淮一句话还是将他的步伐钉在了原地。
“若有朝一日,你这把刀指向了你最想维护的人,又当如何?”
打蛇打七寸,是人就会有软肋,楚云峥就算装得再无欲无求也不是真的没有七情六欲。
“岑溪,别用看死物的眼神瞧我,永安公就快要班师回京了,功高震主威胁的不是江家,陛下越来越难以捉摸,李秉义也只是开始。”
那杯散了热气的茶再次被推了过去,这一次没有被推拒,“名字。”
“嗯?”江淮挑了挑眉,果然只有事关叶家才能叫这罗刹鬼松口。
“你想要谁去吏部,名字告诉我,我会尽力,但永安公府,江家得保。”
“放心。”
沾了茶水的字迹在桌面上留存不了多久,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自楼上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江淮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又回归清醒,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有自己坚持要做的事,楚云峥不懂也不会认同。
长生楼外酒旗飘摇,有酒名长生,传闻醉后可登极乐,窥伺长生之后的仙境。京中的勋贵,世家子们豪掷千金,一晌贪欢。
“阿渊,你日日背着姑母偷偷跑,就为了来这长生楼小憩,买的酒倒是都便宜我了。”
徐之麟是徐夫人的亲侄子,叶渡渊的大表兄。
徐家商贾世家,堪称巨富,当年大姑奶奶和永安公情谊甚笃,喜结连理,先皇在时得了皇商的名头,更是金堆玉砌。
叶渡渊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灯影之下少年人的五官有了阴影的衬托,不似先前那般稚嫩,“外祖出资,合该表兄受用,千金换清净,值得。”
听到这里,徐之麟也深感无奈,徐氏每次见他都让他好好规劝表弟,万不可误了正道,“我知你自幼聪慧,心中有成算,只是缘何瞒着姑母,倒让她心焦。”
“我若成器,母亲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叶家世代公侯,又掌兵权,子孙太成才就未必是祖宗保佑了。
“麟哥,城南的糖糕软糯可口,我答应了要给九福带的。”叶渡渊眨了眨眼睛,掩去那份清明,自带三分骄矜,恰到好处地截住话头,像只恃宠生娇的猫。
偏生徐家上下都乐意惯着这个年岁最小又会拿捏人的小少爷,“行,不说了,我去给你买。”
“谢谢麟哥。”脆生生的话语配上晶亮的眸子,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娇养得极好的主,最是人畜无害。
无人的包厢寂静无声,叶渡渊把手垫在漆黑的墨发下,思绪有些放空。
七天了,他有七天没见到阿峥了,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又清减了,御察司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峥性子淡,总是要难熬些的,可惜他每次问那人都说很好,没人敢欺辱于他。
总这样报喜不报忧怎么能行呢。
小少爷的担忧来得没有道理,遇上楚云峥的事,他总是会想得多一些,半点不见平日里的聪明劲。
喧闹之声自楼下响起,叶渡渊微微偏头,自习武以来,听力越来越好了,打扰他思念阿峥,真是令人烦躁。
若只是寻常闲话,听两耳朵也就罢了,偏生有人要往枪口上撞,灌两口黄汤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李秉义的独子李坤,也是京中排得上号的纨绔,虽说百姓苦其久矣,却也有一帮子败家子视其为挚友兄弟,颇为其鸣不平,就是可惜蠢了点,不知道隔墙有耳。
不敢当街质疑圣裁,也就敢指桑骂槐地奚落楚云峥两句,无非是出身低微,行事狠辣,真要论起来也没说错,一般人既不敢搭腔也不会计较。
能言楚指挥使长短的多半出自勋贵,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可惜叶渡渊本听不得这些话,半个字都不行,更别说他总觉得这半个月日子过得太安生,不利于巩固他云京小霸王的名号。
名不副实,那可不好!
自榻上翻身坐起,吱呀一声,雅间的窗被暴力推开,手搭在窗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叶渡渊的眉眼间带了不易察觉的冷意,只抬眼轻轻一扫就锁定了那些狂生。
底下的人脚踩矮凳,手持酒樽,唾沫横飞,面上还带着忿忿不平之色,大言李兄之冤屈,楚贼之残暴,更兼三两个附和者,热闹非凡。
可惜闹市伤人,罪加一等,不然叶渡渊倒是很想送这挚友下去与他的李兄团聚。
环视雅间,也唯有一物还稍微趁手,凑活着用吧。
沾着汤汁的木筷直直冲着为首者的发冠破空而去,簌簌作响。
正中靶心,力道刚刚好,发乱而不散,浓汤顺着筷尖落到衣衫上,洇出一片油渍。
叶渡渊略有些嫌弃地拿锦帕擦了擦手,而后随手一丢,双手微微用力,半坐在窗框上,等着对方出声寻人,有几分逗弄人的意味在。
所以鲜活的可爱小狗是怎么变成掐脖疯狗的呢。
好久不见啦,这本预收放了有两三年了,一直没下手,第一次尝试不是甜饼的文,有爱才有恨,爱肯定是永恒的主题,我肯定是亲妈,平等地爱我的每只崽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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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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