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济文倒在床上,一番折腾,他已筋疲力尽,连手指头也不想再动一下,索性闭上眼睛,安静等大夫过来。
他不是个演戏的料,也从未演过戏,方才那一出,他已竭尽所能,所幸效果不错,否则唐茴也不会着急忙慌地找大夫来。
唐茴估是被江济文方才那一出唬住了,居然没回自个儿院里,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圆桌旁的凳子上,顺道让婆子沏了壶茶来。
只是她眸光冷冽,看向江济文时仿佛淬了毒般。
不过江济文连眼睛都闭上了,哪儿注意得到这些?即便注意到了,他也无所谓,任教多年,冲他干瞪眼的学生多得去了,一个唐茴算得了什么?
等了小半个时辰,大夫被霜月领着匆匆赶来。
瞧见大夫出现在屋门口的身影,唐茴稍稍坐直了些,对身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立即上前,将大夫领到江济文床畔。
“张大夫,这是咱们大少爷。”婆子道,“你且瞧瞧。”
一般有些底子的人家都有固定来往的医馆和大夫,张大夫的医馆和江家的宅院在同一条街上,自是江家首选。
张大夫来江家看诊不在少数,早已摸清江家的人员结构,知道江老爷和江夫人只有一个独子,十分争气,十三岁进入童生之列,十六岁考上秀才之身,想必今后中举甚至进入京城成为天子门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眼生的大少爷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张大夫在各家之间周旋多年,自然知晓哪些事该想、哪些事最好别想,他当即收敛心绪,专心为江济文看诊。
婆子杵在大夫身后,自也看得认真。
方才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江济文当真病入膏肓,那大夫请了便请了,可若江济文又在耍什么把戏,夫人必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张大夫身上。
张大夫先是观察了江济文的面色和舌象,又仔细问了他的生活习惯和饮食情况等话,最后开始把脉。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大夫的眉头渐渐蹙起。
半晌,他叹道:“面色萎黄,舌质发白,脉象细弱,此乃气血两虚之兆,你这身子亏空多年,当是好生养着,切记平心静气,勿让琐事扰心,否则往后能否同今日般捡回条命还另说。”
江济文闻言,并不意外。
倒那婆子见张大夫神色凝重,赶忙看向唐茴。
唐茴也没想到江济文竟是这般严重,她已打定主意要让江济文好起来,便起身道:“一切好说,还劳张大夫开个方子,让我这大儿子快些好起来。”
“此事万不能急,得从长计议。”张大夫摇了摇头,“我先开张方子,你们抓些药材,还需配合针灸调和气血,疏通经络,如此内外兼治一段时日,且看成效。”
唐茴眼神晦暗,一时有些气闷。
抓药材也就罢了,居然还要针灸治疗。
想到即将花出去的银子,她胸口止不住地犯疼,本想让张大夫把针灸取消,可一听江济文的咳嗽声,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眼下江济文还有大用处,若整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如何娶那宋寒合?
想到宋寒合父母留下的巨额财富,唐茴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她得快些将此事办成,那宋寒合在郑府多留一日,舍出去的钱也多上一分。
那可都是他们江家的钱啊!
唐茴稳住心神,等张大夫开完方子,她吩咐婆子:“你找人把张大夫送回去,顺道抓了药材回来,夜里便把药材煎上。”
“是,夫人。”婆子拿起桌上的方子。
张大夫收好药箱,跟着婆子到屋门口,忽听江济文开口:“等等。”
江济文抬手指向婆子。
“方子。”他道,“给我看看。”
婆子心有疑惑,但见唐茴没有吭声,便把方子递了过去。
江济文拿起方子细看。
古时的写法和现代不一样,是从右向左竖写,用的也是繁体字,江济文虽看得艰难,但还是看懂了大概。
他不由得笑,将手一扬。
方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也落到了婆子脚边。
婆子瞪大双目,一脸不可置信之相:“你这是作何!”
江济文看也没看婆子,目光在同样诧异的张大夫和唐茴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张大夫身上。
“张大夫,你也知晓我身子虚得厉害,需得好生调养,为何写的都是些平价药材?”
张大夫闻言,冷汗涔涔而下。
他从未听过这大少爷的名头,又觉屋里气氛微妙得很,自是不敢写上那些名贵药材,若非对方着实虚得厉害,他连“针灸”二字都不会提出。
张大夫不好言语,摸出帕子往脸上擦了又擦,余光瞟向唐茴。
唐茴忍无可忍,出声呵道:“管他平价药材还是名贵药材,大夫写的自是对症下药的好药材,你这不通医理之人怎的还质疑起大夫来?”
江济文没把唐茴的话听进耳里,只道:“重新开个方子,把山参加进去。”
想了想,又言。
“再加适量阿胶。”
他对补品不太了解,这会儿身子不适,一下子想不出几个,只记得他妈常提起的两样。
唐茴听着江济文狮子大开口的话,只觉眼前一黑,气得险些厥过去。
山参?阿胶?
她自个儿都舍不得吃!
年初难得拿到一些阿胶,她看都没看上几眼,便巴巴送去了江南山书院的山长家。
江济文这一穷二白的泥腿子当真好意思开口,真把自个儿当这家里的大少爷了吗!
“江济文,你……”
江济文将身一翻,背朝外头,没给唐茴说话的机会:“若是没有,那也别白费功夫地抓药煎药了,反正我一口不喝,大不了继续熬着,哪日熬得受不住了,便一头撞死在这床头。”
又来了!
又是这一出!
偏偏真的威胁到了她,攥紧了她的命脉!
唐茴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还好婆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夫人……”
“重新开方子,把他要的都加进去。”唐茴几乎把牙咬碎,“那些个金贵东西,我倒要看他有没有福气消受!”
说罢,扭身愤愤而去。
一行人乌泱泱地来、乌泱泱地走。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无措的寒梅和脸上顶着一个硕大巴掌印的霜月。
江济文咳嗽一阵,缓缓躺回床上,吩咐寒梅道:“我饿了,去给我弄些吃的来。”
寒梅应是,转身去了。
江济文无视霜月,闭眼休息,等寒梅端着饭菜回来,霜月已经不知去向。
寒梅扶江济文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从那婆子手里护下对方的缘故,寒梅勤快到有些殷勤的地步,忙前忙后地为江济文摆好凳子、布好碗筷。
江济文坐到凳上,扫眼看去,都是清粥小菜,没什么油水。
“厨房那头说是收拾妥当了,奴婢唤不动她们,只得自个儿找食材做了这些粗食,大少爷今儿个将就一下,明儿一早奴婢便去厨房那头打声招呼。”寒梅小声说道。
江济文摆了下手。
原主在江家的处境一目了然,江南山那个亲爹都没把他当回事,下人们又怎会把他当成主子对待?
只是他眼下确实乏力,咳嗽没完,方才从床边走到桌前,就已十分费劲,着实没有多余精力应付其他。
先养几天再说。
夜里,那婆子抓药回来,对着寒梅一通吩咐,寒梅煎好了药,等药汤放凉,小心翼翼地端来扶江济文喝下。
江济文断断续续地昏睡着,期间张大夫又来过几次,叫他喝了不少药汤,还吃了厨房那头特意熬的阿胶粥。
厨房里都是些最会捞油水的婆子,只要不是送往主院和江温玉那儿的吃食,几乎都会缺斤少两,这阿胶粥却用料实在,没动手脚,想来那些婆子都听说了江济文在竹青院大闹一场的事。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江济文的身子明显有所好转,下地后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胸闷气短,推门出去,凉风拂面,神清气爽。
他在床上躺得都快发霉了。
江济文让寒梅打了一盆凉水来,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他拿帕子擦完脸,俯视还在荡漾波纹的水,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面容。
竟和他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可这水里映出的人未免太瘦了,颧骨突出,眼窝微陷,眼下一片明显的青色,露出来的脖子几乎只贴了一层皮。
屋里没有铜镜,原主来江家后便没照过镜子,但在原主的记忆里,何曾瘦到如此吓人的程度?
想来那日之事带给原主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江济文把帕子扔回盆里,唤来寒梅将水倒了,随即又问:“霜月呢?”
寒梅左右望望,茫然摇头:“奴婢今早就没瞧见霜月姐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去别处忙活了。”
江济文没说什么,只言:“你快收拾了,等会儿随我出去转转。”
他说的出去自然不是去江宅外头,而是就在江宅里面转转。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来到了一个叫大梁的国家,大梁重文,看中科举选拔人才,因此但凡有些底子的人家都会将孩子送入学堂,盼其今后考取功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主爷奶是寿阳县下幸河村里的一户农家,只有江南山一个独子,江南山三岁时,又从流民手里买下还是婴孩的江迎春,他们自也心怀期望,咬牙让江南山当上了读书郎。
江南山还算争气,十九岁考上秀才。
然而如今快二十年过去,江南山依然只是秀才。
不过江南山早年托唐县令的关系进了一家书院任职,又有秀才功名加身,在这寿阳县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过得衣食无忧,和在村里连精米白面都吃不上的原主母子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江济文走走歇歇,四处打量。
江宅应该扩建过,他暂看不出是几进院的布局,只觉这宅院十分宽敞,瞧见的丫鬟婆子也不在少数。
“寒梅。”江济文问,“你可知这家里总共有多少下人?”
寒梅掰着手指头数:“六七八……”
末了,摇着头回。
“奴婢愚钝,数不清楚,应当不在十个以下。”
寒梅从未出去过,数的都是在家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至于外头的小厮车夫,原主随唐茴去郑家时倒是见过,相比之下,数量寒碜,只有一个跑腿的小厮和一个车夫,车夫还当门房使。
江济文一阵思索,蓦地笑了。
江南山一个乡下来的穷秀才,不仅搭上了县令的妹妹,还在这寿阳县里立稳脚跟,果真是有两把刷子。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婆子,正是那晚一直跟在唐茴身边的婆子,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谢谢老板们的打赏 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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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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