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强赴会”持续了两天，一结束凌行舟和孟殊就回到了奈何桥边，开始了新的轮值。
之前七天是孟殊的班，凌行舟只是负责监工，所以基本都是孟殊在前面负责递汤，凌行舟只是站在一边，需要他说话的时候说几句话。
而这回，因为他们两个成了搭档关系，凌行舟习惯性就站在了前面，孟殊在后面打下手。
一个优秀的孟婆是怎样的，大概就是不管被勾来的鬼魂如何歇斯底里，凌行舟就两句话，要么喝，要么走，速战速决，绝不拖延。
只是……
算起来已经走了不少喝过孟婆汤的鬼魂，但孟殊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跟之前一样，依旧是只亮了二十颗，虽说吸了香火的珠子整体都比以前亮了，但是明明暗暗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什么情况啊？”趁着前一个鬼魂刚走，后一个鬼魂还没来，孟殊走上前去给凌行舟看了看他袖子底下的珠串。
凌行舟敛下视线看着没亮起来的珠子，说实话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以前那些来的意外魂体都是自己单干的，基本没有两个孟婆搭档送孟婆汤这种情况，那天风婶这么安排，凌行舟也觉得奇怪，但是也没多说，风婶的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孟殊摩挲着手指思索片刻，没等凌行舟说话，他就自己说了：“是不是因为，这些孟婆汤都是你递出去的，跟我没关系，所以珠子没反应？那这样，你在后面站着，我来递。”
凌行舟点了下头，就把前面的位置给了孟殊。
不远处熟悉的一黑一白慢慢靠近，孟殊赶紧盛了一碗孟婆汤备着。
这次来的鬼魂似乎很听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话，全程跟着两个无常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一路走到奈何桥边。
“小孟，交给你了。”
鬼魂看着不算年轻了，也不算好看，整体带着厚重的疲态，眼神有些茫然，估计生前是个重度近视。
“喝药自杀的，才四十岁。”谢必安走之前悄悄告诉孟殊。
自杀的？
孟殊还没来得及递上孟婆汤，鬼魂就先他一步开口：“听说，人到了奈何桥，可以找孟婆再要一次重活一次的机会？”
孟殊：“……”
凌行舟递孟婆汤就碗碗喝，换了他第一个就碰壁，真就倒霉蛋人设不倒是吧？
还有，重活一次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孟殊还处在无语加疑问中，凌行舟倒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淡定，他上前给这个鬼魂解释了一番如果世界的存在，以及要前往如果世界的注意事项。
看着凌行舟一脸冷静，不知怎么的，孟殊脑子里突然划过之前千强赴会的时候，陆之道和凌行舟说话的画面，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是有关系的。
在那鬼魂消化凌行舟说的那些的时候，孟殊直接把后者拉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行舟，这是不是陆判大人……”
凌行舟应了一声，表示确实如孟殊所说的那样：“陆判大人为人时曾遭遇冤案，是被一个年轻的书生救的，陆判大人地府为官后，为了报答那个书生，许诺护他世代后人周全，这个鬼魂，就是那个书生的后人。”
护人周全，护到地府来了？
这种护法孟殊也是第一次见。
结合凌行舟刚刚的行为以及他说的话，孟殊前后顺了顺逻辑：“所以如果世界是陆判大人告诉他的，那陆判大人找你做什么？”
凌行舟侧过身，瘦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个鬼魂：“他提出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这也不用说啊，林野那个如果世界，我们也是这么做的。”孟殊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他都自杀了，为什么还想要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不是很矛盾么？”
把生命当儿戏啊？
凌行舟没再说话，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手上瞬间多了个眼熟的卷轴，然后把它递给了满脸疑惑的孟殊。
孟殊手指触碰到卷轴的那一刻，属于这个鬼魂的生平过往，全都变成了一帧帧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鬼魂叫杨怀瑾，是一个报社的高级主笔。
杨怀瑾出生于一个没落的书香世家，普通家庭，普通相貌，前半生算得上是平平无奇，和所有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生活，大学毕业进了一家报社做记者。
报社也只是家小报社，在业内没什么名气。
家中祖父曾劝他弃文从商，但杨怀瑾拒绝了，他自恃有才华，坚决不同意祖父口中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言论，为了突出自己，他写的文章总是主观思想过多，攻击性较强，不符合当下主流，被退稿是他的日常，所以在报社待了几年也没什么大水花。
不过杨怀瑾倒是挺有毅力，他并不认为无数次的退稿能对他造成什么打击，也丝毫不改自己的文风，他坚信，总有一天，市面上会接受他这样的文章风格。
杨怀瑾三十五岁那年，一个社会事件改变了他的一生，附近某私立高中一位四十岁的中年男老师体罚两名男学生，家长向学校讨要公道。
原本这事并未扩大，只有小范围的轰动，是杨怀瑾写了一篇“为人师表的亲切伪装背后竟是禽兽”的报道讲此案件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时间网络上都是对这位男老师的口诛笔伐，最后男老师受不住舆论，跳楼自杀了。
而杨怀瑾却凭借这一报道名声大噪，也是他所在的报社第一次得到这么多阅读量和关注度，领导开始重视杨怀瑾的稿子，整个报社的风格也往他的笔风上靠，带着几分激进的叙事风格在行业里独树一帜，倒成了他们报社特色被广大读者知晓。
杨怀瑾就这么平步青云，从一个小记者到主笔，前途大好，未来无量。
没有人再去追究他是怎么成功的，就像没有人再去关心那个跳楼的男老师一样。
月亮西沉，太阳东升。
杨怀瑾在一个月前查出胃癌晚期，他素来看重自己的皮相，不想忍受化疗的折磨，不想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病态，他选择服药自杀，和那个男老师一样，把生命结束在了四十岁。
孟殊全部看完，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所以他要干嘛？迟来的歉意？”
不管有意无意，杨怀瑾写的报道间接促成了那个叫高志峰的男老师的自杀。
“不是。”孟殊声音不小，在那头的杨怀瑾全都听见了，他站了起来，对着孟殊说，“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背后说人被听见了让孟殊稍微尴尬了一下，接着捕捉到杨怀瑾嘴里的重点：“真相？”
杨怀瑾点点头：“实不相瞒，我的社交账号里这几年来一直遭到辱骂，他们认为是我害死了那个男老师。”
严格来说，这也没说错啊……
“可我去实地采访过他的学生还有家长，他们均表示确有其事，否则我也不会写这样一篇文章。”杨怀瑾说，“我是记者，自然懂得新闻不能哗众取宠。”
孟殊越听越觉得逻辑混乱：“那既然你都认定是事实了，那你口中的真相是什么？”
杨怀瑾默了片刻道：“他儿子在前不久找到我，说他爸爸是清白的。”
孟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信么？你不信。”
“我……我确实没信，”杨怀瑾被孟殊这一记直球怼得有点尴尬，“毕竟这个事情过去五年了，为什么他儿子当初出事的时候没找我，要到五年后才重新把这个事情翻出来。”
孟殊也觉得奇怪，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要找所谓的真相，而且，为什么不在人间调查清楚这个事情，非要死了才来解决？而且，就算真的调查清楚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男老师会复活吗？
还想再问杨怀瑾几句，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孟殊侧过脸，是凌行舟拍了拍他，目光相触，凌行舟食指轻抵了下嘴唇，示意他别说了。
被凌行舟这么一提醒，孟殊才发现他好像有点反应过激了，大概是心里那股子所谓的正义感压不住了，不行，得收着点。
孟殊小幅度地耸了耸肩膀，将手里的卷轴合拢递还给凌行舟，确认杨怀瑾要回去的时间点后，将自己的孟婆令牌抽出来，就在他要伸手和凌行舟那块令牌合并的时候，凌行舟突然将令牌往回收了收。
“怎么了？”孟殊疑问凌行舟的动作，抬起头问。
凌行舟顿了顿才说了句没事，而后又把令牌伸出来，和孟殊的合并，熟悉的走廊出现，孟殊刚要踏上去，似乎是有股力量在把他往外推，吓得他赶紧抓着凌行舟的胳膊，防止自己掉出走廊。
等走廊的光亮渐渐淡去，面前画面的瞬间一转，入眼就是杨怀瑾的家。
杨怀瑾没有结婚生子，一直都是独居，八十平的小公寓被他装修成了一个个性的图书馆，书籍都摆放得很整齐，看得出来，是有点强迫症。
孟殊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男教师跳楼案是在九月十五日发生的，现在是九月八日，还有七天，一切风平浪静。
没有杨怀瑾的要求，孟殊和凌行舟现在都是隐身状态，杨怀瑾看不到他们，只能按着耳朵：“你们两个能变成看得见摸得到的人么？”
“你要做什么？”孟殊问。
“靠我一人的力量去找真相很难，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
文化人说话委婉，但孟殊明白了，助理2.0是吧。
现身之后孟殊熟门熟路问杨怀瑾借衣服，杨怀瑾个子没他两高，但他习惯性穿宽松的，并且没什么搭配技巧，拉开衣柜清一色都是白上衣黑长裤，杨怀瑾递了两套他没穿过的给孟殊和凌行舟。
把接过来的衣服比划在身上，孟婆袍子瞬间不见，手里的衣服自动上身穿好。
“对了，有闲置的手机么？”孟殊理了理衣袖，朝着杨怀瑾道，说完又补了一句，“可以用来记录。”
“有一台很久没用的，可能会有点卡。”杨怀瑾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只屏幕破了一角的手机。
“没事，能用就可以。”孟殊接过来，转过头就打算跟凌行舟去说话，“行……”
关于凌行舟身材被孟婆袍子埋没了这件事孟殊想说第二遍，而且明明是同款，为什么凌行舟的腿看上去那么长，孟殊默默地看了眼凌行舟和他肩膀高度的差距，安慰道：没事，我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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