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日报主编办公室。
孟殊刚进门就差点被主编扔过来的无线鼠标直冲脑门，还好他反应快往外躲了一下。
“杨怀瑾，这稿子是我第三次退给你了，什么时候我能看到一篇优秀的文章是你的署名，再这样下去，你可以不用来了，一点新闻敏锐度都没有，还做什么新闻，主观思想这么多，怎么不去写小说？”
主编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因为太瘦的缘故，背有些佝偻，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是说话的时候声音洪亮，杨怀瑾全程没敢出声，待主编批评完毕后，又灰溜溜地出去。
“嘿，哥们。”杨怀瑾丧着气刚走出主编办公室，一个年轻小伙子就朝他走过来，“有个新闻，去不去？”
“哪里？”
“城十九中，就那个离我们最近的私立学校，听说有老师体罚学生。”那年轻人个子挺高，说话的时候语调上扬，看着挺外向。
杨怀瑾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眼神在瞬间又亮了起来。
其实到这里，来龙去脉渐渐清晰，两个学生在这时候发烧未醒，高志峰被外派，医务室和后门那条路正好又没监控，利用了这个时间巧合和无证据，前去采访的杨怀瑾被告知高志峰的为人，加上对他不够良好的第一印象，写下了那篇报道。
孟殊和凌行舟没有再去看杨怀瑾采访，想也知道那场面，带着股气的杨怀瑾去采访同样带着气的家长还有平时对高志峰印象太过严厉的学生们，写出来的文字估计可比枪比剑。
果然，杨怀瑾回来的时候，来不及换鞋就直达书桌，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这画面倒是在孟殊的意料之中，只是他奇怪的是，杨怀瑾的文章个人风格突出，之前总是被退稿，怎么这次严谨如报社，不审核报道直接把攻击性这么强并且和事实严重不符的报道给发出去了？
“行舟。”孟殊戳了戳凌行舟的手臂。
“嗯？”
“我想看看卷轴。”
孟殊打开凌行舟递过来的卷轴，确定找到自己要看的东西之后，合上卷轴递还给凌行舟。
等到杨怀瑾的键盘声音停下来，孟殊这才现了身，朝着杨怀瑾：“杨怀瑾，我也可以看一下你的微博么？”
杨怀瑾还沉浸在刚写完文章的激动中，缓了几分钟才让出一个身位，让孟殊能看见：“可以，你看吧。”
孟殊浏览了杨怀瑾微博，后者作为报社的专职记者，有些东西涉及行业**不能乱发，所以基本在报社发出定稿后，杨怀瑾在自己的微博里发一些自己的见解和想法，他的私人微博号没有几个粉丝，估计就是没事发着给自己看的。
这些微博和专业的新闻稿区别很大，但也能看出来有很强的杨怀瑾个人风格。
“不对啊。”孟殊啧了一声。
“哪里不对？”凌行舟问孟殊。
孟殊清楚地记得刚刚卷轴里杨怀瑾的那篇文章转赞评都超过了十万。
那篇文章是正儿八经的新闻稿，并不是和其他微博一样只是几段话。
“据卷轴上显示，高志峰那篇文章，不是杨怀瑾所在的报社官方号发出去的，而是杨怀瑾的私人微博号发出去的。”孟殊说，“杨怀瑾的个人微博没几个粉丝，也没有实时广场体，哪怕是带了话题，阅读量也很差。”
这些关于阳间网络上的东西凌行舟不太懂，他朝着孟殊歪了歪脑袋：“所以？”
“我猜测他那篇文章，有人给他买了推广，简而言之，有人故意想把高志峰那件事推上风口浪尖。”
孟殊在跟凌行舟分析的时候，杨怀瑾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那篇文章我没打算还没有发出去，我只是把他存在了草稿箱，因为我写的时候确实带着火气，所以我怕有些用词会太过锋利。”
杨怀瑾边说边调出自己微博的草稿箱给孟殊和凌行舟看：“因为之前报社的电脑容易坏，存电脑上的稿子容易丢，所以就养成成习惯把草稿存在微博的草稿箱，我一写完就存到这里了，还没有发，报社规定，记者不可以在私人号发官方新闻，何况这篇新闻只能算我的草稿，还没有让任何编辑审过稿。”
这篇文章孟殊在卷轴里看到过两次，但是从头到尾看完还是头一次。
知道事实真相的孟殊看着这篇文章起了股无名火，正想发泄，没想到旁边的凌行舟先他一步开口：“所以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根本就没有采访到当事人，仅靠着几个学生的片面之词，写下了这篇乌龙文章？”
凌行舟冷冰冰的语调似乎让周身温度都降了许多，他其实甚少在如果世界过多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也许是受了正义感爆棚的孟殊的影响，这次居然有些激动，孟殊在这个时候递出手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明晃晃地呈现在了杨怀瑾的面前。
所谓的虐待，所谓的体罚，不过是面前的拿笔人的主观臆测。
整个客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视频里边高志峰和两个学生说话的声音，视频不长，但看得杨怀瑾被羞愧心上脸，他向来自尊心强还有点自负，当年的这篇文章带了他太多的私人情绪，自己也没想到在他还在斟酌事实的时候就发了出去，多年来这件事情其实一直是他的心结，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细想，因为这篇文章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流量，在这之后，报社更是主推他为首席，在事件的真相和自己的前途当中，他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被否定了那么久，他真的太需要这个认可了。
所以在多年后，高志峰的儿子高子骁找到他给他看高志峰生前的备课日记的时候，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当年父亲离开的时候，我正在外地上大学，父亲年轻的时候忙着工作，很少关心我和我的母亲，所以在我母亲因病去世之后，我和父亲的关系也一直不好，父亲出事之后，我去问过父亲的学校，也问过你们报社，谁都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只能办了父亲的后事之后继续去外地读书，因为学业和工作的原因，我一直留在外地，前不久才回来，回来没多久，赵杰和李楠找到我，他们告诉我，我父亲是冤枉的，他们从来没有被我父亲体罚过，他们告诉我，我父亲是很好的老师。”
“我父亲一生都投入在教育事业里，也许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绝对是个好老师，我也不算是个好儿子，但是我想以一个群众的视角来问您，记者先生，没有将事情调查清楚就随意发声，如此哗众取宠就是您做新闻的态度么？”
高子骁每一句话，都像是坚硬无比的钢钉，一颗一颗地往杨怀瑾心里砸。
他当年以笔做枪将人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一天有人会将它悉数奉还。
说来也巧，高子骁来找他的那天，他正好拿到了医院的化验单，医院的走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家中老人说过一件事，他们家有块世代相传的双环玉佩，上面并未镌刻着精致的花纹，只在中心刻了一个繁体的“陆”字，说是判官陆之道的玉佩，若有事相求，便可通过玉佩相召。
而这块玉佩，此刻正挂在杨怀瑾的脖子上，他半信半疑地摩挲着那个“陆”字，就在刹那间，那传说中双目如电，大义凛然的陆判就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世界能够让你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放下你的包袱，再去判断孰是孰非。”
原以为重来一趟，自己的心境会变得不一样，谁承想当再次体验年轻时那种不被选择的痛苦时依旧无法做到释怀和坦然。
再次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甚至比当年还激动，因为他知道，在这篇文章发出后的不久，他就会变成受捧的报社主笔。
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忘了此行的初衷。
杨怀瑾沉默良久：“我……我没想过这篇文章会被发出去。”
“如果不是你发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现在到明天零点之前，有人动过你的微博。”
孟殊看了看墙上的时间，九月十二日，那篇报道在九月十三日凌晨发出来的，也就是说现在有人在这段时间利用杨怀瑾的微博，把这篇文章发了出去，而且买了推广，联动之前那篇教师专题的文章，前后来了个人设崩塌。
“有谁知道你这个微博号？”凌行舟问。
“刘峻宇？”杨怀瑾想了想，“就是我代替他去采访高志峰的那个，他倒是知道我有这个微博号，也知道我有把草稿存在微博草稿箱的习惯，而且……”
“而且什么？”
“高志峰的这个新闻，就是他告诉我让我去采访的，可是，”杨怀瑾又说，“可是他没什么理由争对高志峰吧？他才刚大学毕业没孩子，也不是本地人，按理来说他和高志峰没有什么交集的。”
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
孟殊左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对杨怀瑾说：“我们去趟他家，你守着你的账号，看是什么时候被顶掉了。”
杨怀瑾点头：“好。”
嘱咐完杨怀瑾后，两个人转过身，眨眼的工夫，孟殊和凌行舟就到了刘峻宇的家。
此刻的刘峻宇正坐在电脑面前，电脑屏幕亮着，是一个微博界面，微博名字是“握瑜”，怀瑾握瑜的握瑜，这就是杨怀瑾的那个微博号。
孟殊拿出手机对着这个画面，他来之前特地跟杨怀瑾换了个新手机，防止关键时候之前那只“卡机”又抽风。
透过手机屏幕，完整地记下了刘峻宇登上杨怀瑾的微博发掉了这篇文章，并联系了大量水军，将这片文章送上热门。
全程刘峻宇没发出任何声音，画面安静地能让人窒息。
这个录下来不超过五分钟的画面，改变了好多人的一生。
孟殊按下停止录制键，摸了摸后脖颈，现在结果是显而易见，但是刘峻宇的动机是什么？刘峻宇和高志峰究竟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针对他？
孟殊和凌行舟把拍下来的视频传回去给杨怀瑾看了，还问了他一些关于刘峻宇的事情。
据杨怀瑾回忆，刘峻宇去年才大学毕业来到报社，他并不是本地人，平时也没什么社交。
“没社交？”孟殊奇怪，他在报社里看到刘俊宇的那副活泼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没社交的人。
“他就是看着活泼，那是我们的工作需要，私底下他基本上没什么……等等，今年年初的时候，刘峻宇告诉过我他去参加了一个老乡的婚礼，那个老乡……”杨怀瑾想起了什么，边说边打开刘峻宇的朋友圈，翻到年初的动态，“你们看。”
孟殊凑近一看，照片里的人眼熟得很：“这不是那个……打电话找人来采访的那个老师么？”
“对对对，刘峻宇是提过他这个老乡是个老师，而且因为这个老乡能力突出，他学校的校长很看得起他，还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
孟殊又凑近看了一眼，照片拍得很清楚，坐在女方长辈座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昨天他们在学校见到过的校长。
所以那个钱思鸿，是校长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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