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苏子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理会凌安的责骂,她只是暗自庆幸他的平安,
“还好,你没事就好。”
见到她这幅模样,凌安心中的怒气瞬间消散。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搀扶起棠苏子,一步步向白桦林外走去。
慢慢偏离圣山之后,棠苏子心口那股阵痛才慢慢平息,她的意识开始恢复清明,周围的世界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看着身旁默默搀扶着她、一路沉默不语的凌安,棠苏子终于难捺不住心中的诸多疑问与猜测,她忍不住问道,
“凌安,你出逃至人间,是为了林向璃吗?”
凌安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是对棠苏子的直接提问感到有些意外。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声回应了一个字,
“嗯。”
心中的猜测得到初步的验证后,棠苏子继续追问道,
“我能否知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凌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些遥远的过往之中。
他缓缓开口,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神兽之路,并非坦途。从凡间生灵到神兽之躯,需历经九重劫难的洗礼。前八重劫,我虽历经艰险,但终究还是闯了过来。然而,最艰难的,是最后一重劫——‘见恶’,它考验的,是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与接纳。”
说到这里,凌安的神情难掩哀色。
“见恶’一劫大约发生在十多年前,人间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饥荒,哀鸿遍野,生灵涂炭。那时,我尚是某一户人家中不起眼的宠物,却不幸得知主人计划将我宰杀,以解家人饥饿之苦。在绝望之中,我逃了出去……。”
凌安轻轻垂下眼帘,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然后缓缓开口,继续说道,
“逃亡的路上,我目睹了太多人间惨剧:饥饿驱使下的食人行为,亲人间因生存所迫的残杀……这些场景如同利刃,一次次割裂着我。每当我以为自己逃脱了追捕,饥饿的人们又会如饿狼般扑向我,企图将我作为果腹之物。我虽侥幸逃脱,但心中对人类的恨意却如野草般疯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艰难的时光,
“那时的我,满心疑惑与不甘。如果成为神兽就意味着要庇护这样卑劣的生灵,那么我为何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难与考验?这种矛盾与挣扎,几乎要将我吞噬。”
然而,凌安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有一束光穿透了那些阴霾,
“但命运总是充满转机。就在我几乎要被恨意淹没的时候,我遇到了她。那日我在山林间艰难地寻觅食物,突然一个弱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出于长久以来对人类的戒备,我瞬间被本能驱使,纵身一跃,锋利的牙齿瞬间锁定了她的脚踝,一股血腥味随即弥漫开来。”
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凌安的语气中有些不忍,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连忙松开了口,迅速后撤,与她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警惕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然而,那个小女孩,她并未尖叫或哭泣,而是缓缓站直了身子。从她摇晃的步伐中,我能看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只见她艰难地从背篓中摸索出什么掰断放下,随后便一拐一拐地消失在视线中。”
棠苏子听得入神,见凌安停顿下来,她急切地问道,
“小女孩留下的是什么?”
“在她逐渐远去的身影中,一股清新而又略带苦涩的山茶花香,也渐渐飘散,最终只留下孤零零的半块馒头,静静地躺在地上。”
想起那半块馒头,凌安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继续说道,
“那一刻,我明白了,‘见恶’的真正含义——知人性之恶而不厌恶人性,神兽的真正使命,不是去评判或憎恨任何一个生灵,而是用自己的力量去引导和救赎,去守护人间的善意与和谐。”
棠苏子听得动容,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追问道,
“所以,林向璃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吗?”
凌安点了点头,
“是的,当我再次在檀山寺闻到那熟悉的山茶花香时,我就知道,是她。她遇到了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棠苏子恍然大悟,连日来的困惑与不解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终于明白,凌安为何如此执着于守护在林向璃的身边了。
林向璃的纯真善良,也悄然拨动了棠苏子的心弦。
正当她欲向凌安表达加入援助之愿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棠苏子与凌安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紧随那逐渐接近的身影。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道疾驰的身影逐渐清晰,直至完全显现在他们面前——
方不遇?!
马蹄声在棠苏子与凌安数步之遥戛然而止。
方不遇迅速下马,径直走向棠苏子。
他目光落在棠苏子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随即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身上的银边毛绒披风,轻轻披在了棠苏子的肩上,并细心地为她系好领扣。
棠苏子有些惊讶,她抬头看着方不遇,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颖派人告诉我,你去了圣山。”
方不遇简短地回答,没有过多解释。
帮棠苏子整理好披风后,他轻拥着她往马匹方向走,
“我送你回去。”
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棠苏子望向凌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方不遇已经轻轻拥着她,将她扶上了马背。
待棠苏子稳稳坐定后,方不遇随即也跃上马背,他紧握缰绳,驱动马儿缓缓前行。
整个过程没有给凌安一个眼神。
马儿在雪地上稳健地行进,蹄声在风雪中回响。
棠苏子和方不遇并肩坐在马背上,明明离得那么近,但两人之间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墙隔开,一路无言。
棠苏子能感受到方不遇身上散发出的隐隐怒气,这让她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思忖片刻后,她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方不遇听到棠苏子的道歉,眉头却并未因此舒展。
听到小颖传话说棠苏子独自前往尚在发生雪崩的圣山,那一刻的担心和害怕至今都心有余悸,
“你太莽撞了。雪崩的危险性你岂能不知?万一你遇到了什么不测,如果你再次像上次那样突然晕倒,谁来救你?”
听到方不遇的话,棠苏子心中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愧疚。
她低下头,轻声解释,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担心凌安会有危险……”
闻言,方不遇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
“你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语气却像是萃了冰般的冷淡。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马儿缓缓停在了方府的门前。
小颖早已在门口焦急地等待,见棠苏子安全归来,急忙迎上,
“姑娘,您回来了!”
待棠苏子下马站稳,小颖仔细查看她安全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方不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去厨房备点姜汤给棠姑娘驱驱寒,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并未看向棠苏子,只是轻轻一拉缰绳,再次跃上马背,随即策马离去。
棠苏子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披风归还给他,就只见他那穿着单薄袍衣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棠苏子心中五味杂陈……
——————
在凝香居门前见到棠苏子的那一刻,林向璃的目光中交织着困惑与无措,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凌安,试图寻求答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安凝视着棠苏子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眸,良久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口,
“也罢,就让她跟着吧。”
白日的凝香居大门紧闭,唯有两名侍卫静静地守卫在门口,显得分外冷清。
凌安上前一步,礼貌地向侍卫询问,
“请问,能否劳烦您通报一声,我们有要事求见陈惟玉姑娘?”
侍卫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哼,花魁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
见状,凌安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金锭,悄悄塞入侍卫手中。
侍卫的眼睛瞬间一亮,随即压低了声音,小声透露,
“陈娘子今日一早便返家了。”
于是,棠苏子便跟随着凌安和林向璃转而前往陈惟玉的住处。
快行至陈惟玉家的时候,恰逢一支热闹的迎亲队伍经过,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在人群之外,他们注意到那间茅草屋门口,一位老伯倚靠在斑驳的围墙边,望着迎亲队伍远去,背影黯然。
似乎是那天遇到的卖菜老伯,
棠苏子心想。
当他们缓缓靠近时,却见到老伯像是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瘫坐在雪地上。
三人连忙加快步伐,上前搀扶。
老伯初见凌安与林向璃,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当棠苏子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他的表情转为惊讶,嘴唇微颤,
“姑娘,你……”
“老伯,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棠苏子蹲下身子,担忧地询问。
闻言,老伯紧紧地捂住胸口,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她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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