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倚靠

知府衙门内。

“大人,司理院通判冯伟求见。”时影向周瑾禀报。

“冯伟?请他进来。”周瑾微微颔首,吩咐道。

不多时,时影引领着一位身材魁梧、头戴乌纱官帽、身着深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步入堂中。

冯伟一身官服,威严尽显,但此刻他脸上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朝着周瑾躬身行礼:“知州大人安好!”

周瑾从容不迫地从案桌后踱步而出,与冯伟握手寒暄:“冯大人,有失远迎,请勿见怪。”随后,他抬手示意一旁的梨花凳,“请坐。”

待冯伟落座后,周瑾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香茗。茶香袅袅中,周瑾缓缓开口:“冯大人今日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冯伟略显谨慎地环顾四周侍从。周瑾心领神会,随即挥手示意侍从退下,只留下时影与二人。

室内仅剩三人时,冯伟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恭敬地递到周瑾面前。

“这是?”周瑾放下茶杯,接过信笺。

“大人不妨拆开一阅。”冯伟说道。

周瑾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张,却发现这并非书信,而是一纸诉状。

“竟是……诉状?”周瑾面带疑惑,一目十行,快速地浏览诉状内容。

冯伟在一旁解释道:“此诉状乃凝香居花魁陈惟玉所呈,告状人除了她还有凝香居二十余名女子,她们一同控告酒苏郡掌簿王贵与前知州林泊文涉嫌奸污民女、逼良为娼。”

周瑾看完诉状后,合上状纸,状词字字泣血,他内心震惊不已,但脸上却未表露出来,只是

疑惑地看向冯伟:“冯大人将此诉状交予我,是何用意?”

冯伟目光探究地回望周瑾:“林泊文虽已身故,但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一州之长,王贵更是在任官员。下官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大人如何处理此事?”

周瑾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缓缓说道:

“明昭年间,太子提出‘司理独立’,主张司理权自中央至地方实行垂直管辖,不再受地方州府节制,并提议设立天鹰阁以监察百官、纠察邪佞、整肃纲纪。此议得陛下采纳后,一州司理权便由通判执掌,仅需对中央负责。”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冯伟:“因此,审案之事,知府无权插手。冯大人,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伟越听脸色愈发阴沉。

周瑾所言句句在理,他无从辩驳,只能尴尬地点头笑道:“明白明白。”

送冯伟出门时,周瑾将诉状轻轻递回他手中,微笑中带着郑重:“冯大人只需秉持公正执法之念,即便将来有人状告我周瑾,也无需知会于我,依法审判便是。”

冯伟凝视着周瑾,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收敛起先前的谄媚之色,庄重地说道:“大人所言极是。多谢大人指点。”

望着冯伟离去的背影,周瑾感慨道:“太子当年为推进司法公正,提出司理权改革,历经艰辛才得以实现。而冯伟却如此轻易地欲将这份权力拱手让人,视手中权力为官场拉拢人心的工具,实乃可悲可叹。”

时影附和道:“但愿他此次能听进大人之言,迷途知返。”

“但愿如此。”周瑾轻声叹道。

*

“废物!”

拓跋宣怒不可遏,衣袖一挥,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桌面上精致的青花瓷茶杯猛地扫落在地。

茶杯在空中翻滚几圈后,“砰”地一声巨响,细小的碎片四溅,摔得粉碎。

亲信孙智明与几个侍卫被这突然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下,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冷汗涔涔而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大人请恕罪。”他们的声音微颤,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微弱无力。

“就这么几个人,你们竟然杀不了,找不到,现在还不知道从哪冒出个青楼女子出来,竟敢公然控告朝廷命官!”

拓跋宣怒目圆睁,指着这群瑟瑟发抖的手下,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这洧州通判竟然还真的受理了此案,现在还联合天鹰阁彻查此事,把王欣都牵扯进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得查到我头上了?!你们这群废物,要你们有何用!”

孙智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方不遇只是去找了五姨太问话,目前应该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指控宰相府。”

听到这话,拓跋宣的怒火更是如火山般爆发。他一拍桌子,震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

“难道还要等他慢慢找到证据吗?!”

急喘了几口气后,拓跋宣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阴沉着脸,目光如刀般扫视着孙智明和几个侍卫。

“之前说的那三个有可能接触到信件的人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孙智明连忙回答道:“之前逃掉的人,叫棠苏子,现在住在方不遇的府上。暗杀她失手一次后她变得非常谨慎,我们的人很难接近她,一直没找到继续下手的机会。”

看着拓跋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孙智明赶紧继续说道:“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信件应该不在她手上。否则的话,按照她和方不遇的关系,她早就把信件交给方不遇了。”

见拓跋宣的脸色稍缓,孙智明继续往下说:“至于其他两位,根据我们的推测,信件极有可能在林泊文的独女林向璃手上。我们近期已经打听到她母亲当时出家的寺院位置,打算派人前往寺院方向寻找线索。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说完,孙智明低下头,屏息等待拓跋宣的指示,整个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拓跋宣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站定,冷眼扫向孙智明,语气冰冷却毋容置疑:“继续加派人手去寻找林泊文之女林向璃的下落,务必找到信件。同时,派人去查一下那个提起诉状的青楼女子,看看有没有机会从她那边下手。记住,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绝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

檀山寺内,烟雾缭绕,梵音袅袅。

佛堂之前,金光闪烁,林向璃恭敬地从一位面容慈祥的僧侣手中接过一盏莲花灯。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灯,跪在柔软的蒲席上,低垂着头,心中默默念诵着父亲的名字。

随后,她起身从僧侣手中接过火苗,那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小心翼翼地将其触碰灯芯。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灯芯瞬间被点燃,火光逐渐扩散,被灯壁温柔地束缚其中。

虽然佛堂内灯火通明,这一盏灯的灯火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仿佛点燃或熄灭都无关紧要,但林向璃的心却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照亮了。

她捧着灯,轻步走到灯台前,在排列得错落有致的无数灯盏空隙中,将自己的莲花灯轻轻放下。

而后,她再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默念着这些天学会的传诵经文,为父亲祈福超度。

结束了供灯仪式后,她走出佛堂,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后,走到一位正在香炉前插香的僧侣身旁。

当她轻轻呼唤一声“母亲”时,林母转过身来,向她微微鞠躬,并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抬手轻轻拭去林向璃脸上的泪水,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慰道:“囡囡,别哭了。”

随后她牵着林向璃的手,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

黄昏的菩提树下,一片宁静与祥和,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尘埃。

林母拉着女儿坐在了树围的台阶上,拥着林向璃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

“囡囡,不用太过伤心。你父亲有我们为他祈愿,他一定会得到安息的。”

林向璃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滴落在膝盖处的衣裳上,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不解与哀伤:“母亲,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家,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她回忆起往昔的日子,双眸泪光闪烁,仿佛能映照出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以前,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父亲深受百姓的爱戴与称颂,您和父亲更是恩爱有加,那时的我们,生活得多么幸福啊。可是后来,怎么一切都变了……我真的不愿意相信,父亲,他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

说到这里,林向璃已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她将头深深地埋在林母的肩膀上,泪水汹涌而出。

林母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因她的话也被带到了回忆之中:“你的父亲,他原本确实不是一个坏人。在为官的前五年里,他从未拿过百姓的一针一线。我记得有一次,在抢险救灾中,他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当地的一个老百姓为了感谢他,硬塞给他一颗大白菜。”

林母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那段时光:“那时候你还小,可能没什么印象。记得那次你父亲抱回那颗大白菜后,把它当做宝贝一般,一直摆在堂屋正中央,直到快烂了都舍不得吃。他说要用这颗大白菜时刻提醒自己,为官之道,在于为民。”

林向璃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我确实对那颗大白菜没什么印象,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闹饥荒,朝廷的赈灾粮食迟迟未到,父亲为了救助灾民,几乎把咱家的大米都施舍了出去。那一个月里,我们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捞不出多少米粒的稀粥。那时候,百姓们都称颂父亲是活菩萨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只是……父亲后来为什么会变了呢?”

她的目光落在台阶上的香炉上,刚刚插下的香条正在缓缓地燃烧,一截一截地落下香灰,仿佛谁也无法阻挡的岁月流逝与变迁。

林母深深地叹了口气:“名利拥簇之下,人的**便会逐渐滋长,初心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迷失……”

她重新看向林向璃,用指腹轻拭去女儿眼角处湿润的泪痕:“囡囡,人心善变,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无法控制别人的改变,但我们可以坚守自己内心的善念。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离我们而去,能真正倚靠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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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守灯奴的第十年
连载中狼踏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