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回到自己的住处，那个结婚之后才被卡塞米勒批准的单独处所。这栋房子用作他与宋登蟾的婚房，实际上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一走进书房，是完全的尤金风格，在这个仿二十世纪地球装潢都会被称为复古的星际时代，他把硕大的兽骨挂在书柜旁，用一整面墙陈列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上古刀剑。
这些东西在岁月面前不复曾经的所向披靡，宋登蟾唯一一次差点跟尤金吵起来，是因为知道维护它们的费用可以运转一颗边际线上的小行星同等时间。
傍晚时间，窗外混浊的光照射进来，却借由墙壁上军刀的锋刃反射出银白的利光。尤金的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在那一点上，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他还记得一次听宋登蟾说那么多话是如何新奇，也记得自己的嘴脸有多么傲慢。他慢慢踱步到宋登蟾身前，他记得自己说：
“你还没明白富人的城堡是固若金汤的，我花钱只是因为我有，即使我分文不用，它们也只会呆在账户上纹丝不动。”
“幸好你看到的仅仅是我的珍藏，你如果看到卡塞米勒养的星际杂种狗一张嘴要吃掉一个军人一辈子的薪水，我保证你会发疯。”
尤金记得自己盯着宋登蟾的脸，期待上面出现更浓烈的情绪，以宣告他打了一场罕见的胜仗。
而宋登蟾毕竟是宋登蟾，他仅仅盯着尤金看了两秒，就仿佛理解了一切——既有尤金话中的内容、也有尤金本人思维的运行，变回了那张没有表情的军人面孔。他不再说话，展现出令尤金窒息的宽容。
尤金的把戏戛然而止。
尤金从回忆中醒来，转身走向书柜，从最上面一层的最角落找出一本厚重的册子，放到桌面上与宋登蟾的笔记并排。手册红封白字，是崭新的，只有几页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封面的四个字是“婚前报告”。
联邦婚姻法规定，哨兵向导结成婚姻关系，双方中一人的等级达到B以上，会有专门的法律机构出具双方全面的个人报告，这份报告包括双方详尽的体检报告、资产评估、履历证明和性格测试，最终送达彼此的配偶手中，像一本巨大的使用说明。
尤金保留着这份比字典略薄的攻略，却并没有耐心学习使用。宋登蟾十八岁以后的所有经历他都见证甚至参与其中，因此他唯一翻看过的是宋登蟾前十八年的履历。
相比于尤金自己那一份里连何年何月学了什么乐器都要陈述的冗余详尽，宋登蟾的前十八岁在报告中只有一页纸，除了在哨兵等级系统中有据可查的经历，只剩大片的空白。
这个首都军校第一名录取的考生仿佛真是个横空出世的天才。
尤金翻开手册履历部分的第一页。
除了出生信息之外，手册上第一条信息是宋登蟾七岁时联邦资质普测的成绩：
“ 特殊能力认定：哨兵
感官综合能力水平：无记录
精神力初测等级：F＋
发育水平：正常”
按照常理，联邦管辖范围内的每一颗星球都会建立由图灵系统运作的“塔”，用来聚集拥有特殊天赋的人，即向导和哨兵，而宋登蟾却并没有在“塔”里成长。
宋登蟾出生的星球处于边际线一带，远离首都星系，受政府管控的程度很低，社会状况非常混乱，没有足够的资源建立一座塔。资质测试数据的残缺也就不足为奇。
普通哨兵在五岁智力发育阶段同时进行精神力的觉醒，六岁的精神力资质接近于原始等级。这说明宋登蝉的原始等级仅仅只有F＋。而一般哨兵的精神力发育水准也不过在F级和D级之间
联邦系统的精神力普测在首都星系范围内三年一次，在首都星系以外则是五年。第二次普测时宋登蟾十二岁，精神力已经发育到C，这不太符合他的原生精神力发育水平。
尤金挑眉，手指顺着纸张滑过之间大段的空白，找到下一次普测的数据。进入首都军校的前一年，宋登蟾十七岁，感官能力综合水平是S ，精神力水平为A。
按照联邦现有对特殊资质的研究来说，宋登蟾的存在是一个悖论。
哨兵的能力是拥有强悍的身体素质和异于常人的感官，感官分为触觉、嗅觉、听觉、视觉和味觉五种。感官比常人更加敏锐，每时每刻获取信息就更加冗杂，大脑处理繁杂的信息会造成精神上的负担。哨兵的精神力水平普遍偏低，需要向导进行精神疏导。
宋登蟾的精神力水平放在向导中比较都是佼佼者，能更好地适应极端环境，精神污染的阈值也比同级别哨兵高出两倍。这意味着他几乎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任何势力用一个高匹配度的向导捆绑。
尤金靠进宽大的椅背中，放空眼神思考。
提升精神力的方法不是没有，尤金身边的例子就屡见不鲜。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精神力数据是一个家族装点门面的重要领域，但后天通过外力对精神力进行提升非常困难。
一来精神力水平可以提升的范围有限，就如同多大的瓶子装多少的水；二来哪怕提升后精神力从数据上看起来漂亮，跟原生自然发育的同等级也存在着实力上的差距。
尤金不觉得一个废墟星上的穷小子会有钱做这种事，况且从首都军校是公认的铁血手腕，不是实打实的A级水平，进去一定会被扒下一层皮。
他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精神力等级“，在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尤金是宋登蟾首都军校的同期，他们甚至当过很长一段时间搭档，他知道宋登蟾并不是一个草包。
尤金不知怎么地想到，自己开始讨厌宋登蟾的时候，还没有见过他本人。
首都军校入学考试放榜的那一天，宋登蟾的名字响彻首都星，而尤金被卡塞米勒关进了禁闭室，惩罚他输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
如果卡塞米勒没有当一个政治家，或许会是一个合格的喜剧作家。
从首都军校毕业那一年，卡塞的态度一反常态的殷勤，尤金隐约明白了他似乎在自己这颗废棋子身上开发了新用途。直到从他嘴里听见“宋登蟾”和“结婚”两个词。尤金觉得有时生活就是荒唐得让人发笑。
他破罐子破摔地给宋登蟾发了第一条信息，内容是邀请对方和他结婚。或许是卡塞米勒已经和宋登蟾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宋登蟾回复得飞快，只有两个字：“可以。”
婚礼上，在神父的祝词下为宋登蟾草率地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尤金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书呆子，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因为你挨了多少顿打。”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记得那时宋登蟾的眉目专注，几乎有些庄重。
手指因为沉浸在回忆中不自觉地用力，尤金回过神来，才发现“宋登蟾”三个字下面刻下了一道深深地指甲印。他没好气的盖上这本攻略，嘟囔一声：“倒霉鬼。”
尤金顺手一推，沉重的书本向前滑行一段，撞到了他从宋登蟾的房子里带回来的旧笔记本。笔记颤颤巍巍，几乎马上要七零八落。
尤金弯腰拿起笔记本，看了看前后封面，没有什么鲜明的信息。他的食指伸进封面与第一页之间，摩挲了一下有些粗糙的纸页，不自觉得有一种将要偷窥别人**的不自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有可能因为对象是宋登蟾。
尤金从来没觉得宋登蟾真的会死，可他已经拿到他的遗物了。
这不是首都军校的实战小测，不是尤金回头看着灰头土脸的宋登蟾又一次活着回来，再骂一声：“祸害遗千年。”一切就又恢复如常的时候了。
尤金沉默一会，翻开了宋登蟾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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