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
联邦派驻军队已经逐步进入这颗代号星,天气晴朗的时候能明白地看见军队的战舰和机甲在天空中盘旋。
为了抓紧时间将矿产和能源运输出去,货运飞船加开了班次,空域变得非常拥挤。虫马上就会来临已经变成心照不宣的秘密。
尽管还没有宣布要撤离,日程清单上的城市勘察计划已经被全部取消,我们被明确禁止再进入城市,或者和任何这里的居民接触。在驻地边缘能看见的居民越来越多,恐慌的神情在他们的脸上蔓延。
这颗星球好像有很多飞船留给矿产,却没有一艘能够用来转移剩下的居民。”
.......
“四月二十一日
我开始接受精神疏导,匹配向导是尤金,他看起来很憔悴,好像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精神体,是只常站在他肩膀上的小巧鸣角鸮,看起来有点困,总悄悄把头埋在尤金脖颈里。
尤金反复强调我是个怪胎,很少有哨兵在感官敏锐度为S的情况下精神力能够达到A级,他劝我最好能够不出任何意外地进入军部,否则联邦科研所的人会对我的脑子很有兴趣。肩膀上的小猫头鹰和他一起凶巴巴地盯着我,我只好忍住不笑。
关于剩余民众迁移的事情,尤金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联邦没有针对战争移民转移的明确保障,只保证了战时状态下乘坐飞船的费用会减免百分之三十,因此很多贫民仍然无法承担。
虽然这些费用对于整个矿产星出口能源的巨大收益相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有些区域的行政官也因为后续移民安置的问题而不愿承担。
一旦开了战争移民的先河,后面的移民问题随着边际线的缩小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移民安置还会产生一系列棘手的社会问题。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在这些政客眼里看来不‘划算’。
尤金说这些话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等着我生气。我提醒他我们正在精神梳理。
尤金是一个很难搞懂的人。
他不喜欢我,却不讽刺我的出身,从来不在实训的时候用一些花招,不拒绝我邀请他成为我的搭档。他给小飞那样的孩子吃的,在夜里看着迁不走的城市眉头紧锁,却又反复地向我陈述政客们的冷血论调,希望看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
尤金大概没有发觉,每一次他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反应,他的眼睛都会牢牢地盯着我。”
......
尤金愣在椅子上,像个因为线路老化而卡顿的机器人。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宋登蟾说得没什么错。
一股迟来了六年的恼羞成怒窜上心头,尤金觉得自己又讨厌宋登蟾了一点。
就像是长了智齿的人讨厌牙医,宋登蟾过分得“聪明”,实际上使尤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尤金恨恨地咬牙,接着往后翻页。夹在日记本里的一个很小的东西随着动作掉出来。他条件反射伸手接住,是一个长方形的规则的金属制品,像是某种数据存储器。
尤金先注意到,日记翻过来的这一页只有一行字。
“四月二十四日
星舰启程返回首都星,尤金被关进禁闭室。”
……
.
尤金十九岁那一年第一次见到卡塞嘴中的代号星,那里的一切和首都星系天差地别,只有一样东西让他觉得出乎意料,是那里的人群。
卡塞嘴里不值一提的劣等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并不缺胳膊少腿,长着和首都星系的人相似的面孔,只是共享着一副忧愁的神情。
实训任务中有一项是城市勘察,军校生们都要走进灰扑扑的城市中,勘察城市的建筑、工业和地形地貌。
代号星的环境相比首都星系来说非常恶劣,那里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空中航道,连绵的矿山之间是一个又一个的基站,城市从这些基站的脚下蔓延,如同聚集在糖块下面的蚁群。
城市的建筑缺乏规划。有的建筑群落高大挺拔,有的则矮小杂乱,二者交错在一起,像灌木丛中突兀的乔木。
因为边际线的压缩,很多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富人区的建筑大多数空了,夜晚也不再有灯火亮起,否则晚上的光景也许更加热闹些。
尤金在城市勘察的途中和城市里的人交谈。那些人对这些光鲜亮丽走进灰色城市的军校学生们带着奇异的敬畏。
不仅因为他们是具有特异天赋的所谓“能力者”,还因为他们来自于首都星系。
他们爱问和“虫”有关的问题,也爱问和首都星系有关的问题。这些人对“虫”有着自己的幻想,有人说“虫”其实就是古地球上的生物变异变成的,有人说“虫”其实就是外星人而已,但是长的比较丑。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星球,首都星系在他们眼中非常遥远,那里的科技异常发达,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富足。
他们从来没见过“虫”的样子,不知道“虫”从哪里来,却一生都生活在“虫”的阴影之下。他们不知道每日为谁劳作,却把自己的整个人生抛进矿山,在隆隆的开采声中日复一日地生活。
尤金有时候想,他们比起首都星系那些公子哥差了点什么呢?好像只有一些运气,一些让他们一出生就在罗马的运气。
夜幕降临之后,有一堆孩子出于好奇,喜欢在夜色掩护下到他们的驻地边缘张望。尤金偶尔会偷偷出去给他们送一些吃的玩的,然后开玩笑似的逼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好话听。
孩子们的世界很单纯,不会带着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谄媚,或者阴阳怪气地叫他少爷。比尤金在首都军校认识的人好玩得多。
实训还剩最后一周的时候,卡塞让人给他传来消息,“虫”快要来了,预计几天之后就会启程返回。
那天是尤金在代号星第一次失眠。
他走上甲板眺望灰扑扑的城市,开采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城市里还剩下一小部分市民,他们付不起一张开往其他任何星球的飞船票。
“虫”要来了的风声很快四散开来,学生们反应各异,有不少人甚至载歌载舞的欢庆起来,只为了缩减剩下的几天假期。尤金没忍住和叫得最欢的那个傻冒哨兵打了一架。
还有一部分人和他一样,在担心剩下来居民转移的问题。连宋登蟾那个精神力异常的怪胎都开始需要精神疏导。
就像宋登蟾知道尤金的想法一样,有时候尤金也能看出来宋登蟾在想什么。宋登蟾有时候理想主义得让人烦躁。
尤金有意给他泼冷水,把卡塞嘴里老生常谈的利益论搬出来,不知道是说给宋登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卡塞的陈词滥调没说服任何人。
教官宣布即日返回的当天晚上,尤金翻出了驻地,走进了黑色笼罩的城市。
那一天晚上的广播声叫醒了所有的市民,声音甚至传到了首都军校的实训驻地以内,几百个学生从梦中同时醒来,听到了尤金的声音:
“请,所有市民立即准备前往星际跃迁飞船基地集合,城市飞车通道已经开放运行。”
一样的广播声一连播报了三遍,城市中几乎立即传来沸腾般震耳欲聋的哭泣和欢呼声。
他们不知道自己回去到哪里,会不会再一次面临“虫”的入侵,他们只知道自己起码能活过这一次了。
尤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一些代价,他在首军的回程星舰上关了一个月禁闭,卡塞米勒几乎把他揍到没命,却还是得为他请一个最好的辩护律师。
辩护律师的职业素养很配得上他的身价。他指出那颗代号星的飞船基地中心没有提供确凿的监控证据,因此证据链不足,无法构成程序公正。
律师的极力辩护使尤金免受牢狱之灾,只是被首都军校记大过处分。
从这次事件开始,首都军校取消了本来就形式大于内容的边际线实训,在后来的学弟学妹中间留下了一个颇具英雄色彩的传说。
而眼下,尤金盯着自己手中那个金属质的存储器,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诡异的预感。
一块很小的存储器,无端让他联想起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
尤金把这枚存储器插进了自己的光脑。
他的手指在实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击,在空旷的书房内响起清脆的哒哒声,因为时间久远而略显滞涩的进度条缓缓读卡。
读卡成功,内容画面跳跃出来。
画面上是一间正式的办公室,监控俯拍视角,房间内坐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开着灯,时间是夜里。
尤金几乎毫不费力就辨认出来,这就是当年代号星上,他挟持的那个飞船基地的总控室。
他的大脑“嗡”了一声,有点处理不了眼前的情况。
书房外,智能管家叫着“心率过速”,踩着滑轮朝他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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