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间不知何时站的这样近了,巫和润微微低着头,呼吸几乎落在她的额前,“我明白,别担心。”
“我......”谢眇不知怎的脸颊发烫,退后两步,瞪大了眼睛高声道,“我能不担心么,谁让我是当大哥的呢。”
巫和润淡淡一笑,取出怀中的护心镜,塞到她手里,“偶尔也让愚弟替兄长操心一回吧。你此番回国,只怕远比来时更凶险,贴心口戴好,不可取下。”
这护心镜巴掌大小,中心敦实坚厚,边翼却十分轻薄,握在手里并不算重。正面嵌有抛光的铜片,背面雕刻狮虎纹,并刻两行小字,其中四字是“阿木忽郎”,在凌国语言中乃是平安吉祥之意,而另外一行字迹早已模糊,难以辨别。
谢眇一眼便认出,这是蛮王乌鲁图生前从不离身的那块护心镜,坚硬非常,刀枪难入。
传闻它是前任大祭司以天外陨铁打造的,功成之日,雨过天晴,萨日娅女神像前竟升起了一道虹桥,被奉为神迹。
乌鲁图佩此镜出征,果然战无不胜。
她连连摇头,“不行,这是蛮王留给你的遗物。”
“拿着。”巫和润微微皱起眉,态度强硬,不容拒绝,“不过一块死物罢了。你此去难免动兵戈,刀剑无眼,你拿着它比我有用。”
“可……”
“你说你放心不下我,可曾想过我……我和那韵珠又何尝放心你?尧君病重,晋、楚二王势大,外戚吴氏拥兵自重,他们虎视眈眈,岂会放任你这个嫡子轻易归国?南边涝灾不断,北边匪祸横生……俱是内乱将起之兆。我知道,这些年你虽有自己的经营,但与东原那些扎根数百年的世家比起来,却仍如萤火之于日月……”
“我……我有分寸,别担心。”谢眇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巫和润时,青锡部的世子阿日斯兰对他明嘲暗讽,甚至用匕首划伤了他,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因疼痛而微微皱起眉,甚至没有一句呵斥辱骂。
大多时候他总是淡淡地嗪着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自己甚至到了一种冷漠的境地。而如今却眉关紧锁,眼底泪光涌动,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很努力才压下澎湃的心潮。
巫和润的手包裹住她的手背,缓缓收拢,使她不得不握紧了护心镜。他握着她的手,贴在心口,“答应我,戴在这里,无论何时都不可取下。就让它……让它替我陪着你。”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
良久,谢眇点了点头,“好。”
巫和润终于笑了,顺手就将从她身上拽下来的勾云纹龙凤玉璧纳入袖中,“那这个,我就当做回礼收下了。”
谢眇将护心镜收好,无奈地笑道:“你顺手牵羊起来倒是很熟稔,没少跟那韵珠学吧?”
巫和润淡然回敬,“若真论起顺手牵羊的本领来,我和那韵珠加起来也抵不过大哥一人。”
“喂,你们两个——说我什么坏话呢!”
窗户被一把推开,那韵珠纵身一跃,转眼就水灵灵地站在二人眼前了。
谢眇连忙打哈哈,“哪儿敢啊?这不是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到么,我正和巫和润打赌呢,赌你今晚能不能溜出来。”
那韵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愤然道:“父王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不守约在先,我让他收回旨意,他居然派三哥看着我,不许我出宫门!我软磨硬泡了好久三哥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出来。”
巫和润无奈地道:“门没锁,你如今已是公主,下回不要翻窗了。还有,这酒冷了,慢些喝,喝太急了仔细夜里胃疼。”
“少啰嗦!”那韵珠随手抹去嘴角的酒液,叉腰仰头,气势汹汹地盯着谢眇,“你当真要走?”
谢眇一手背在身后,另手端起巫和润身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点了点头。
“好,好!”那韵珠蓦然红了眼眶,咬牙道,“原来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说什么八拜之交,结为兄妹,情固若斯,死生不弃,都是骗我的!”
谢眇抿嘴,不知如何作答,紧捏在手中的酒杯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那韵珠见她只是沉默,转而看向巫和润,“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和父汗一样,早就知道谢临云要走,却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巫和润,回答我!”
巫和润道:“陛下是怕你伤心。”
“那他就改了旨意,让谢临云留下!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当这个公主,不要其其诺湖的封地了,我只要他!走,你和我一起去求父汗,他那么疼爱我们,一定会同意的!”那韵珠说罢,便拽住巫和润的手腕。
“那韵珠!”谢眇放下酒杯,握住那韵珠的手腕,“对不起。我必须回去。”
“母后、阿弟,都在那里等着我。”
“还有父皇。”即便他狠心地让自己替兄为质十年,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曾经也像额尔古爱护那韵珠那样爱护过她。
“那里,毕竟是我的家。”
那韵珠怔在原地,忽然泪落不止。
谢眇接过巫和润递来的手帕,一边替她擦泪,一边扶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从我们结拜的那一日起,我就将你还有巫和润当成亲人了,若有半分虚言,管教天诛地......唔......”
两人同时捂住她的嘴,异口同声地道:“不许说!”
谢眇乖乖点头,揭过此茬,郑重地道:“在凌国的这十年,虽然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但有你们在身边,我真的很开心。等我做完必须要做的事,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到时候,我想就在鹿门镇买个四进的宅院,一间寝室,一间书房,另外两间便给你们留着,随时想来便来。后院立可以开垦几块菜地,前院便养些小猫、小狗、小鸟。”
“天气好时,我就出关,我们一起去其其诺湖捉鱼,去贝纳草原跑马,我和那韵珠比试切磋,巫和润就在一旁记胜负,谁输了就要用胭脂画个大花脸。若逢阴雨,就宅在小家中,煮酒煎茶,手谈对弈、弹琴舞剑,总有消磨时光的法子。”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总会再见的,不是么?”
她口中描述的未来实在太过美好,那韵珠听得痴迷,眼泪渐渐止住了。
“那......”她咬着嘴唇,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们说好了,击掌为誓!不许骗我!”
三人击掌,相视一笑。
“好了,别不开心了。我们小公主还是笑起来最好看!”谢眇捏了捏那韵珠的脸蛋,拉着他二人坐下,“来,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那是我的酒杯......”
“嗯?”
巫和润指了指她手中的酒杯,又指了指自己。
“你再拿一个嘛!”
巫和润指指自己的腿。谢眇撇了撇嘴,把酒杯扔还给他,起身又从柜子里摸了一个出来,嚷嚷道:“就你事儿最多,罚,罚你两杯!那韵珠,快给他满上!”
夜沉如水,酒香沉醉。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世间愈是美好之物,愈如那空中楼阁,只在黄粱一梦间。
* * *
谢眇归国时的阵仗,远比来时更辉煌。
身穿明黄龙袍的额尔古负手站立在金光殿前,身后是上五部首领并三位王子,身前,一望无际的长阶缓缓向下延伸,上面站满了大凌的文武百官和上五部最精锐的侍卫。巍峨铁甲连成一道城墙,千万张纹绣着不同部落的图腾,一应都是金底红线所绣,在凛冽的北风中翻卷,远望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那一面属于尧国的鹤鹿大蠹仿佛被围困在烈焰之中了。
“宣——尧国七皇子谢临云、正使容安王谢绍、副使燕氏及众位使君觐见。”
谢眇着一袭朱红里衬玄纱袍,罩红罗裳,玉銙金扣,配勾云纹蔽膝,肩披绛红螭龙纹白狐毛镶边鹤氅,缓缓拾阶而上。
谢绍、燕拂鸾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一共是四百二十三级台阶,通往金光殿的路谢眇走过不下千次,却是头一回将它数清楚。眼前的一砖一瓦,一片飞檐、一盏宫灯,都清楚地映在她的眼底。
人总是念旧的,何况她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
她走到额尔古面前,躬身行礼,“尧国七皇子谢临云,携使团诸君,参见汗王。”
众人随行叩拜,山呼:“参见汗王。”
“嗯,免了。”额尔古定睛看着谢眇,良久未出一言,忽然握住她的肩膀,捏了捏,哈哈笑道,“一转眼,你都长得这么大了。还记得你刚入金帐的时候,瘦弱的像只羊崽子,竟然就敢在接风宴上和呼日打架,虽然被他一只手制住爬都爬不起来,却还是使计险中求胜,伤了他。现在好啊,身骨结实了不少,你二人若是再打一架,胜负只怕是两说了。”
其实在此之后,她和呼日明里暗里还打过好多次架,额尔古不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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