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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狭长的门缝,阖业硕分明看见,那个他噩梦里魅影倾城、**蚀骨的美人,正尊严扫地、矜持全无地跪下身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那梦中情郎渗血的额头,“羽伦,我走了。你要保重。皇宫深似海,下一次见你不知是何日。”
“娘娘请自重。臣——”羽伦埋下眼,将头挪开的一瞬,终是哽咽得再说不下去,殊不知门外有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眸,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挂念你,每天都都觉得生不如死。除了你,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留恋!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可是你要好好对待你自己。你死了,我定不能独活啊!”她这般忘情诉说,忘却时间,忘却身份,更是全然忘却此行目的——劝羽伦改史,亦是没觉出门外撕心裂肺的喘息声。
羽伦眸光呆滞、唇角微颤,虽心如芒刺、如鲠在喉,却仍是低眉敛目,硬是忍着不发一言。
“你的安危,是我最在意的事情!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命重要!”比那梦中更为惨烈的一幕不期而至,那漫天花雨里无情弃他而去的残忍身影,正真的扑向了别人的怀抱——浣彤猛地拥住羽伦,“我就要走了!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我只求你正眼看看我!就一眼!一眼就行!求你了!”
“够了!”阖业硕猛地踹开门,冲进去,脸上青筋蹦出,一把抓起浣彤的手肘,猛地将她从羽伦身上拉起,眼里如有热浆翻滚,似要喷火,“你这个贱婢!都不想好了,是吗?”
这晴天霹雳般的吼声过后,浣彤便觉天色猛然暗了下来,吓得几近惊厥、魂不附体,下一刻,便被甩向一边,摊在地上,浑身发软,四肢冰凉,不知所措……
“她身子受不住!你不可以这么对她!”跪地之臣嗖地蹿起来,瞪着那一国之君脱口而出,憋了满腔怒火的拳已是险些伸出那宽长袖管,却只能于那胸中无人知晓之处愤愤然挥舞出去。
四目相对,怨恨交织。
二人胸中灼心刻骨之隐忍愤恨,在那一刻,仿佛要收不住了……
眼看君臣皆怒,水火不容,浣彤猛地醒过神来,切不可让羽伦冲动行事,给阖业硕以治他罪的口实,只得苦苦哀求,“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罚。今天是臣妾主动来找家兄,一切与家兄无关啊!”
浣彤自知,伤了自己是小,保住羽伦是大。虽是全力压着胸中的惊惧,可她浑身的凄楚无助却是表露无遗。
见浣彤那般脸色惨白,唇无血色,须臾间,他俩人似是同时清醒过来。不错,阖业硕本就没想把事情闹大,而羽伦,更是早就看透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荒谬世道,除了放不下彤儿和他未完成的书,早就心如死灰,无欲无求了。
阖业硕长嘘了一口气,瞬时隐去方才片刻的失态,俯下身去,轻轻地扶起了她,“起来吧!朕不是说了吗?天气凉,地上的寒气重,礼节都能免就免了。你刚刚却跪了这么久。”
“皇上,是臣的错。皇上要怪,就怪臣好了!”见阖业硕如此疼惜彤儿,羽伦高悬着的那颗心终是放下些许,重又跪下,声音亦是悄然轻了,“是微臣请娘娘来的。”
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要彤儿好,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
如此不紧不慢地跟朕扯谎!阖业硕心头怒火前脚稍熄,后脚却腾地蹿起,恶意讥讽,“你难不成要记录纳古阖业硕后宫的情史?”此言一出,他便即刻后悔了——身为一国之君,怎好如此醋意大发,风度全无?
“微臣不敢。微臣尚未记录到本朝历史。”羽伦放下刚刚那一瞬的冲动,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心却随之稳了下去,“何况——皇上后宫的事情,臣怎敢找娘娘亲自过问。”
“那你叫她来做什么?”阖业硕目光咄咄逼人,虽是强压怒火,却仍难忍嘶吼,“你可知道她是朕的妃子,不可以与大臣单独见面的么?”
“微臣是赫靖大人的义子,按祖制,与婧妃娘娘是兄妹关系。家妹此次前来,只为与兄长闲话家常,代报平安。听闻家妹在宫中甚是欢愉,微臣在这里代家妹谢皇上厚爱。”羽伦不疾不徐地圆了谎去,越发答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引得阖业硕反觉自己棋输一招——他堂堂天之骄子,怎的忽就王者之风全无,败退得宛若市井间心胸狭窄的夫君,倒在诡谲情敌的嘴皮子底下了?
阖业硕胸中愤恨翻滚,竟是一时词穷,郁结难控,追问不止,“报平安?为何不回府中?这书斋岂是闲话家常之地?”
“皇上,臣妾最近偶感微恙,家兄略懂医术,所以才……”眼见阖业硕这般眸光凛冽,横眉立目,唯恐羽伦招架不住,浣彤终是不得已去圆那拙劣的谎去。
她怎会不知,如此拙劣的言辞把戏,阖业硕一眼便能看透?可除却如此,又能如何?难不成要承认自己此行是劝他修改历史,是对他担忧成疾?
“好了,好了,朕听够了。回宫!”阖业硕自知心绪难控,也不想再惹事端,只想赶紧离开,却于转身离去之时,哪壶不开提哪壶,“赫靖羽伦,你这书不知几时才能写完啊?”——好像唯有如此,他才能扳回一局,谁让方才羽伦应对得那般言之凿凿!
“微臣……”眼见一行人离开,羽伦终是瘫坐下来,周身虚乏无力,心口如刀剜焰灼般疼痛。此时他还哪有心思写书,满心牵挂的都是彤儿。
彤儿,虽然知道皇上疼你甚笃,不会降罪于你。可是伴君如伴虎,他这满心的怒火除了向你又能向谁发泄呢?
彤儿,我怎么能依你?今日之我,生比死愈加艰难!为阖业硕修改历史,与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有何区别?
若能予你幸福,我又怎会如此冷漠无情?我近你一分,皇上便怨你一寸!为今之计,只有你承宠后宫,我以命换史,才是你我最好的归途啊!这是你我挣脱不开的宿命吧!
两行浊泪终是于羽伦干涸许久的双眸里滑下,却非为自己的悲凉处境而流,是为他触不可及、护之无力的深宫美人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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