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素州,晴城所占山地范围更广,瀑布也不稀有。距离郊外最近的一处小瀑布是城中百姓踏春首选之所,纵偶有事故发生,去的人有所减少,但外地人若来晴城,百姓还是会建议游玩此地,只叮嘱注意安全即可。
碎星带阿婧前往的地方就是这一帘瀑布附近。
因时辰尚早,这里尚无游客前来。
蔚蓝天际下,潺潺流水边,青翠草地里,点缀着各色各样小小的野花,红的、黄的,花色鲜妍。轻风吹过,花茎摇曳,淡淡香味纷飞四散,这片小天地弥漫着属于自然的美好气息。
驻足草地外,阿婧忍不住赞叹一声,由此想起自家小院的后山桃林,想起为母亲阿香摘花束的场景,她眨眨眼,掩去那一丝沁入骨髓的伤痛,转头呼喊碎星。
然而,碎星望着冲刷而下的瀑布,仿佛出了神,他没有回答阿婧,似同她方才一样陷入回忆里。
歪着脑袋的阿婧高声喊:“辰星!”
她换了另一个称呼,语调高昂,引来几声鸟语应和。
碎星轻瞥阿婧一眼,眸光淡淡,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远方,轻轻嗯了声。
阿婧撇嘴,有点无言以对,不知他是迟钝还是故意,只好将话讲清楚,她问:“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碎星顿了顿,方道:“你不喜欢?”
这个回答不在阿婧的预想里,她虽不知碎星带她来此的原因,但也没想过他在乎她喜不喜欢。
真是奇怪,碎星何必管她喜欢什么?
阿婧一愣,心思微动,悄悄侧过头,瞧往身旁。碎星兀自远望,侧脸轮廓柔和。阿婧嘴角翘起,跳到他面前,想要吓他一吓,然这人却无动于衷,只是头微微向下,看着她。
碎星眸色平静,恍惚间,阿婧从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看出一点温柔,恰在此时,碎星微微弯唇,对她一笑。
像一朵绽放的花。
怦、怦——
心跳渐渐急促,阿婧的脸微微发起烫来。她不懂为何如此,又不能忽视情绪的改变。
一点惊讶,一点欢喜。
忽而,一阵和风拂过,树叶沙沙声响,伴着哗哗的瀑布声,似有精灵弹奏林间小曲,抚平哪一人略显急促的心跳。
阿婧背过双手,扭过身子,朝青草地走了走,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碎星亦往前走出几步,站到阿婧身旁。
阿婧踢了踢地上碎石,“你为何加入魔窟啊?”
“无处可去。”碎星轻声道。
阿婧一惊,“你家人呢?”
“家人?”缓缓念着两个字,碎星并未立即作答,就在阿婧以为他不会给予答案时,碎星说,“没有。”
是同她一般,家人都不在世上吗?阿婧感到难过,没再细问,身子往碎星身边靠近,与他肩并着肩。
她想给予这个人一些温暖。
感受到身侧女孩的动静,感受着她的体温,碎星平静的心底如涌起一丝丝甘甜的蜜意,他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代表什么,但不反感,甚至盼望拥有更多。
或许这便是喜悦吧?
与阿婧在一起,就能拥有更多吗?
这么想着,碎星回忆起儿时的自己,在瀑布边不亦乐乎玩水,岸上仆人不住啰嗦,说着“少爷,你小心点”诸如此类的话。待到夕阳落下,他才肯回去。
如此这般的日常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直到那一日,一切终结。
那一年,碎星九岁。
傍晚回家路上,他还在叮嘱仆人保密,勿向他父母告知他下水玩了多久,却不想自家院外站着许多人。
年幼的他根本不知乡亲们在看什么,仆人跑进院里,随后是蓝百川从院里出来,看见他,哭得喘不过气。
碎星三步并做两步,在人们可怜叹息的话语声中,冲进院落。耳上坠饰晃动,打到他脸侧,应是疼的,但他一点感觉没有。
眼前一片狼藉,厅内、房中,都躺着人,墙上、地面满是暗红的血。他的父母,他家的仆从,无一活口。
家中财物也一扫而光。
他们说是匪徒闯进院里,夺财灭口。
那时,碎星家是晴城新起的富商。江湖不稳,常有贼子作祟,他的父亲为此请了多个护卫,他出门,亦让护卫尾随。
生平第一次,碎星哭得痛不欲生。眼泪好像流不尽,一直掉落,他被蓝盛拉进怀里安抚,然无用,他依旧哭个不停。甚至,看着父母的尸首,他想,如果没去瀑布边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痛苦,也不会孤苦伶仃。
作为蓝家长子,蓝百川有一定责任收养碎星,并且他二弟曾多次相助他家,但听蓝盛提及此事,蓝百川态度游移不定,妻子裘氏更以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而推诿。
蓝盛怒极,又无可奈何,因他年迈,得依附于长子生活,有心无力。
好在分家在外的三子蓝江海同意收养碎星。
碎星独自坐在角落,沉默的看着他们讨论这件事,不发一语。
丧事过后,轻风山庄的人仍未抓到匪徒,近一月也无消息传来,碎星只得跟随蓝江海夫妇回去桃李镇。
不料,意外却接踵而至。
路上,他们一行人遇见一群劫匪。蓝江海夫妇大骇,被抓住也不忘出声让碎星逃跑。碎星没跑,抱紧一匪徒身子,将其撞翻在地,然小小孩童,面对数十个壮硕男子,无异于螳臂挡车,他挽救不了叔父叔母的结局。
眼睁睁的,看着二人被杀。
碎星恶狠狠盯着为首匪徒,目光却被他所戴的珠宝吸引,那是他家的,他站着不动。
那一天,艳阳高照。
碎星抬头,觉得光照刺眼,闭紧眼眸,他没再反抗,安静的迎接死亡来临。
“碎星?”
一声呼唤回绕耳边,碎星收起飞远的思绪,看向阿婧,“怎么?”
阿婧蹦了蹦,跳到河边岩石上,她转过身,面向碎星,说:“我在问你啊,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岩石上的女孩视线已经与自己平齐,碎星眸中淡光闪闪,“你呢?”
“我打算现在就走的。”
“嗯,我有点事,需得做完。”
“好吧。”阿婧点着头,跳下地,绕着草地看一圈,她的视线又落回碎星身上,见他也望着自己,阿婧走回来,仰首道,“我陪你。”
碎星默然一刻,应了声。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扇翅膀飞来,竟是停在阿婧脑袋上。
“小气鬼!”阿婧抬手,拍一拍它。
信鸽立即飞起,围绕阿婧与碎星转圈。
瞥见鸟儿脚踝上绑着信件,碎星抬起手臂,伸直,信鸽歇落其上,不动了,乖巧得紧。阿婧轻哼,戳一戳它脑袋瓜。
碎星提醒,“有信。”
“噢。”阿婧这才注意到信鸽脚踝,她取下信件,展开。
蓝家小院外,聚拢着一些百姓。听闻蓝恒身死真相,他们来此慰问几句。
蓝盛颇觉讶异,问过方知原来是彭二鹏的姘头将他孙子之死的内情道出,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家本预今日送丧,得知彭家亦是今早,蓝盛不愿与其同日,也就延缓一天。
前来吊唁的人比昨日多,也多了些乡亲帮忙,想是真相言明后的影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蓝盛分外难过。这一场景,他曾看过。乡亲们有情义,可这命数,却真是无情。
想到此,蓝盛又是掩面痛哭。蓝百川不想他伤心过度不说,再过于劳累,便让他回房休息。蓝盛答应,手拄拐杖,朝位于后面的小房走去。
推开卧房的门,蓝盛一步一停的走着,到塌边,他放下拐杖,正想将外衫脱去,却望见茶几上有一个布袋。他起身过去,疑惑的拿起袋子,有点沉,蓝盛打开,却发现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两,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收下”二字。
“谁?”窗边似有人,蓝盛急步过去,打开窗子,他望着窗外围墙,颤声问,“是不是阿忱?”
半晌,无人回应。
写出的信无人回,在外的人不愿归。
蓝盛失望的关窗,转身,再次看见钱袋里的字条,他怅然的叹一声,“活着就好。”
因陪同碎星前来蓝家,阿婧在蓝家门外看到了远离人群站着的闵思卓。
闵思卓面容有些憔悴,没随其他百姓一道走进蓝家,只是远远的望着。
阿婧飞身落下,站到他身后,轻轻一拍他的肩膀。闵思卓回身,许是没想到阿婧人还在晴城,见到她时,有点懵懂。
阿婧道:“你若想进去就进去啊,不要犹豫。”
反应一瞬,闵思卓眼中一亮,刚要喊出阿婧名字,看阿婧嘘了声,他明白过来,与阿婧一起走到一旁的无人街巷。
闵思卓忙问:“阿婧,发生什么事了,你如何还没离开?”
见他神色担忧,阿婧于心不忍,道:“不用担心,我是临时有事才没走,也马上要走了。”
一见面又是离别,闵思卓只觉心口酸涩,他轻轻一笑,过一会,他说:“阿婧,有一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啊?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没必要觉得抱歉。”
“我查证过,小舅舅就是‘桔梗公子’,他从不喜花,可他房里有干枯的桔梗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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