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向来藏不住秘密,不过两天,前朝后宫都知道皇帝在碧辰宫大发雷霆,拂袖而去。温容失宠,皇帝又开始流连花楼,寻欢作乐。
温容在碧辰宫迎风洒泪,还写了几首闺怨诗,流传甚广。便有太监宫女偷偷议论些什么帝王无情,君心似铁的话。
后宫又住进来好几位男宠,都是皇帝在各花楼搜罗的美人。皇帝每晚都去各宫看望,雨露均沾,从不连续两天去同一个地方。
这日天气晴暖,天香楼的临街包间里,一位女子往天青色茶盏中斟满了茶,笑道:“知你要来,我特意从老树根下挖出窖藏的雪,煮了这茶,对你好吧?”
女子巧笑倩兮,竟是京城第一名伎步摇姑娘。
燕云潇接过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笑赞道:“果然清冽。”
步摇姑娘摇了摇头,道:“递给你就喝,你也不提防提防……前几日才被人点了迷香下了药,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燕云潇道:“只因我知道,全天下的人中,只有你是不会害我的。”
“燕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步摇对他抛了个媚眼,“步摇只是个风尘女子,说不定有人给我五千两银子,我就把你卖了。”
“原来我只值五千两银子?”燕云潇笑道,“不过若能让你赚五千两银子,置办些脂粉、家具,就算是卖了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步摇嗔道:“得了吧,你这张嘴啊,就会哄人开心。整天一副情场老手的模样,实际上被女孩子摸一下手都会脸红。”
燕云潇奇道:“你怎知我会脸红?难道你见过?”
“猜的。”步摇替他满上茶,“我们女孩子的眼睛可毒了,男人是大老虎还是装成老虎的嫩羊羔,咱一眼就能看穿。”
“你呀——”步摇伸出手指,娇笑着点了点他的胸口,“小嫩羊羔,就别在姐姐面前装老虎了,嗯?”
燕云潇但笑不语,只慢慢品茗。
步摇正色道:“好了,前几日收到你的口信,我便暗中联络好了,他在下面,你去吧。”
她在床头按下机关,那张铺满天鹅绒的绣床竟直直地弹起,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
燕云潇沿着暗道往下走,下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一个黝黑的地下室中,墙壁上燃着三盏壁烛。
一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立刻跪下道:“主子。”
若是太后或者林相在这里,便会立刻认出此人的身份——蓝卫!
蓝卫是燕朝开国皇帝组建的一只劲旅,代代相传。蓝卫世代习武,练的是失传的秘籍,每名蓝卫都可以一敌十,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利刃。他们认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帝代代相传的信物。
换言之,若是没有信物,就算是皇帝本人下令,蓝卫也根本不会听令。
蓝卫行踪诡秘,本以为早已失传——先皇突发恶疾而薨,根本没有托付信物的时间。太后在宫中寻觅数年,也未曾找到传说中的信物。
谁知传说中的蓝卫,竟然出现在京城第一名伎闺房的地下室中。
燕云潇负手而立,烛光把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黝黑的墙壁上。他神情肃穆地道:“朕要你做一件事。”
“有一个人,朕看不穿他的深浅。他做过朕的武学太傅,功夫平常,但朕总觉得他深藏不露。”
蓝卫跪在地上静静听着,等着皇帝下令。
“七日后京城有灯会,朕会约他同行。”燕云潇缓缓踱步,道,“届时你们三人联手出击,试一试他的底细。若是未得手,便即刻退走。”
蓝卫依然跪着,他知道皇帝还没有说完。
“若他真的功夫平平……”
燕云潇停下脚步,声音和神情一样的冷漠:“杀掉即可。”
蓝卫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感情:“是。主子。”
“来吧。”燕云潇神情一柔,“许久没练过,有些生疏了。”
蓝卫沉默地起身,两指如鹰钩,出手快如闪电,伸向皇帝的左肩!
燕云潇折扇一抬,轻柔地抵在蓝卫的手腕处。他动作看起来慢悠悠的,却招架住了那闪电般的雷霆一击。折扇轻轻一拂,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力道。
一击不中,蓝卫又是一招“飞鹤扑云”,左膝曲起,千钧之力顶向皇帝的下腹,同时手上一招“花开并蒂”,探向皇帝胸前大穴。
两招齐发,去势狠辣,常人定会顾此失彼,只要其中一招中了,必是重伤的下场。
但燕云潇唇边带笑,脚下一个迈步,身形飘飘地错了开去,整个人泥鳅般地滑走,鬼魅般出现在了蓝卫身后,折扇点向蓝卫背后的空门。
蓝卫立刻回身来防,抽出腰间的软剑,瞬息之间已刺出七剑!
剑气凛冽,三盏壁烛忽明忽暗,终于熄灭了,地下室顿时一片黑暗。
但两人竟丝毫不受影响。
剑尖所到之处,燕云潇的折扇总能提前抵挡。说来也奇怪,那折扇看着丝毫不出奇,在削铁如泥的宝剑前却未落下风,一点也没损坏。
两人交手了两百招,地下室中喘息声渐重。
又是一招后,蓝卫跪下,毫不含糊地说:“属下败了。”
燕云潇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笑眯眯地道:“蓝九,你疏于练功了。”
蓝九说:“是主子进步神速。”他眼中闪过钦佩。
燕云潇道:“罢了,朕没赢,顶多算个平手。你不可能对朕出真正的狠招,有所顾虑,自然让朕占了两分上风。”
这时,地下室一亮,步摇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天天在人女孩子闺房里打来打去,烦不烦,烦不烦?!”
她快步走下来,看到燕云潇好端端地站着,明显松了口气。
燕云潇对蓝九道:“好了,你退下吧。”
蓝九默然行礼,在墙壁上一按,墙壁顿时分成两半,露出一条暗道,蓝九利落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步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燕云潇,不情不愿地说:“喏,给你,蓝六在西域找的,五毒断肠散。”
燕云潇伸手去接,步摇攥紧不放,僵持了一会儿,她慢慢撒开了手。
步摇恶狠狠地说:“毒死你!你就作死吧!”
燕云潇笑道:“你知道我是全天下最不容易被毒死的人。”
步摇眼睛微红,转身背对着他,恨恨地说:“你可千万别死在我闺房里!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她知道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燕云潇的想法,她知道,这个人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燕云潇道:“好啦,回去等我。”
步摇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站定,回身看他:“有事就叫我。”
暗道入口再次关上,地下室一片漆黑。
燕云潇收起了笑,服下了瓷瓶中的五毒断肠散。剧痛很快从五脏六腑袭来,他盘膝坐下,静静地忍耐着痛楚。
在他很小的时候,蓝卫便从东海那头带回一种秘药。服下该秘药后,他将不会再死于毒药。所有他服过一次的毒药,往后再不会伤他分毫。
那时他不过七岁。
这秘药能给他一副百毒不侵的躯体,对于强梁环伺中的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秘药的副作用也很明显——这秘药会千百倍放大痛楚。能获得一副百毒不侵的躯体的确很诱人,可在那之前,他需要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才能植入毒药,慢慢将这具身体淬炼成他想要的模样。
剧痛打断了思绪,燕云潇紧咬牙关,冷汗涔涔,一滴又一滴的冷汗砸在地上。
这些年来,他每月将一种毒药植入体内,那秘药已容纳了上百种毒药,寻常的毒药再也不能伤害他分毫。
为此,他感受过数万只蚂蚁在血管中啃噬,感受过万箭穿心,感受过肠穿肚烂,感受过生不如死。但好在,这些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
西域美人香不属于毒药,可他的身体非常人能及,能暂时抵御住药性,延缓发作时间,减轻发作程度。所以他那晚才能全身而退。
过了半个时辰,疼痛渐渐减轻,燕云潇轻轻呼出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出了地下室。
步摇默不作声地端来一杯热茶,她眼圈泛红,一看就是哭过。燕云潇笑眯眯地接过茶盏,道:“女孩子要多笑。”
“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燕云潇奇道:“怎么会没有?我的心正跳得欢呢,不信?你来听听。”
他闲闲地喝了会儿茶,道:“对了……”
“你又想说谢谢?”步摇打断他,斜睨了他一眼,“想说多亏了我,等你弄死太后,封我个贵妃?”
燕云潇还没来得及说话,步摇又开口道:“我才不稀罕,皇后我也不稀罕。帮你是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云潇无奈地摇摇头:“你帮了我这么许多,我要是拿那些虚无的东西来敷衍你,岂不是太没心没肺了。我只是想说,你自己多注意些,要是有事,就让蓝卫来找我。”
“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到时候若是想出去走走,记得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你要陪我去?”
燕云潇道:“我派人保护你。”
明知道不会有她想要的答案,但步摇眼里还是闪过失落,但她很快掩盖住,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赶紧回宫去,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还有,老娘就喜欢京城这纸醉金迷的生活,喜欢被人捧着,才不想出去逛。你不要自作聪明了。”
燕云潇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簪,道:“送你。”
“什么破簪子,值十文钱吗?”步摇嘴上嫌弃,却立刻伸手接过。
燕云潇离开了。
步摇握着簪子走到窗边,看着那道身影融入人流。簪尾有凹凸,她举起一看,那里刻着她的名字,是燕云潇的笔迹。
“傻瓜。”她低声道,“你在京城,我怎么舍得离开。”
燕云潇先是和蓝卫交手了两百多招,又被毒药折腾得全身没力气,早就饿了。突然闻到一阵糕点的香味,肚子立竿见影地叫了起来。
小邓子掀起车帘,道:“皇上,是糕点铺。”
老板立刻招呼:“公子,来一份?”
燕云潇问:“有栗子糕吗?”
“唉哟,公子来得不巧了,最后一份栗子糕已经有客人预定了。”
小邓子道:“我们可以加钱。”
老板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啊公子,对方已经付过钱了。要不看看其他的?本店的桃酥和槐花糕也是一绝。”
燕云潇摇了摇头。小邓子放下车帘,马车又往前驶去。
马车驶出大概一条街,燕云潇道:“真的很想吃栗子糕。”
小邓子道:“等回宫后,奴才马上让御膳房送。”
燕云潇没听见似的,又说了一遍:“想吃栗子糕。”声音有点子委屈。
练武一下午,服毒疼得满身冷汗,饥肠辘辘之际,最后一份栗子糕还不是他的。还有比这更委屈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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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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