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场又一场地下,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败。
裴展的世界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是日日穿梭在山涧泥泞路上,茅草屋的木门总是迎接和送别着两个身影,一青一白。
还有喜欢趴在裴展肩头的百福,转眼间长大了。
体型从一个碗的大小变成了一个盘子大小,前爪抓着裴展的肩,后脚无奈只能在他背上扑腾,为此,裴展好不烦恼。
这样的生活一连过了五个月,院子外面,飘起了雪。
“哥哥,外面下雪了,咱们今天怕是出不去了。”这几个月里,裴展差不多摸清了周遭的地形,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稍许自如地走动了。
“汪!汪!”百福趴在地上,昂着脑袋,比起还是狗崽的时期,声音大了许多。裴展不禁叹气想到,还好周围没有什么人烟,要不然太吵了,邻里指不定为此多烦忧。
“好了百福,安静一点!”画师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在一边整理着这几个月的画作,叠在一起,厚厚一沓。
百福的声音立马小了几度,耷拉着脑袋,往裴展那边蹭了蹭,见裴展也不惯着自己,又灰头土脸的往旁边一躺,溜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嗯,今天不出去了,在家休息吧。”画师放下手里的宣纸,走到裴展这边:“好单薄。”
说着,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裴展抬起手,挡在空中,稍稍抬头,感受着光影的变化。这几个月,画师精心照料,裴展的眼睛比一开始见好了些,只是,要按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还要好久好久。
“好像。”
“嗯?什么好像。”画师一边问着,一边给百福喂了半个馒头,百福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要是裴展,百福定会伸出舌头舔一舔他的手背,换做画师,百福变得规矩许多,多出一分少见的乖巧可爱。
裴展一怔,或许是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凭空来这么一句,是心底里有个捉摸不定的人在吗?但是什么也记不清了,裴展垂首,一阵头疼,轻轻攥起手,指尖又触到了冰冷的玉体。
这指环……
不行,实在头痛欲裂,裴展忙坐到木椅上,斟一杯茶水,一口饮下。
见裴展没有回答,画师也不追问。一个生了病的人,是最难受的,况且眼睛还瞎了,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失了忆,记忆里的面孔也看不到。
心里的苦楚只能放大又放大。
百福很是灵性的叼着馒头,扑到裴展怀里,这点高度,简直是轻而易举。
百福的毛很是浓密,又轻又软,像一张毯子似的盖在裴展的双膝上,它的胸脯暖洋洋的,裴展张开手抱住它,刚才的愁绪马上搁置一边烟消云散了。
半个馒头塞进裴展手里,百福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裴展抚了抚百福的头,轻声说:“你吃吧。”
外面的雪洋洋洒洒,很快就覆盖了整个院子,瓦砾上,树梢上,都覆盖上了厚厚一片,远处的山体也变成了白色,万籁俱寂,连飞鸟也没有。
好在院子里还存着一些木柴,还能烧个几天,画师的厨艺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虽然依旧时不时地糊个锅,但比起之前,简直是大有成效。
画师在米缸里舀出一勺米,倒进锅里,十分慢条斯理地道:“等雪过了,应该去多筹备一些东西。”
两个人这才意识到,真的要过冬了。
无奈,这雪竟然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几乎每天都要飘雪,刚清扫出来的路面,不过两个时辰,又重新覆盖上了新雪。,
这天,暂得半日晴空,裴展推开门,眼前的光亮比前两日强烈了许多,风也没那么刺骨,犹豫片刻,他侧过头道:“哥哥,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去市上添置些过冬的东西吧,我怕日后风雪再大些,就要封山了。”
画师走上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柴堆,有些为难:“我想上山多备着柴火。”
裴展一双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既然这样,我一个人去,问题不大,再带上百福。”
百福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朝裴展这边跑来,一个劲地摇着尾巴。
“百福也好久没出门了。”
见画师还在犹豫,百福叫了两声,按捺不住心里的期盼,用爪子扯着他的衣角。
“可我不放心。”
“没事的,趁着今天雪停了,我出去一趟,日后想出去都不一定有机会了。”
“也好。”说完,就从腰间取下一袋钱,递给裴展,裴展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哥哥!把画卖了吧,正好省下你多出一次门。”
说的也是,画师跟裴展提起过,自己是靠作画为生的,可是在照顾裴展的这几个月里,从未曾出门卖过。
一定是自己耽搁了画师,裴展暗暗想到,心里愧疚不已。
说着,裴展就要上前去取那一叠厚厚的画,画师有些慌乱的拦住了裴展:“这个就不麻烦你了,你还是快去快回吧。”
裴展推开他的胳膊:“没事的,我试试看,不行就早点回来。”
“不行!”
裴展一怔,停下脚步,有些错愕。
百福冲着画师嗷嗷叫了两声,好像在训责他凭什么跟裴展这么大声讲话。
“你要是不愿意,那算了。”
画师一愣,低下头极为小心的深吸了口气:“……案上左边那一摞可以。”
裴展眼中漾起一丝欣喜:“嗯。”
“早点回来。”画师喃喃地说。
裴展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便不再想,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筐,将左边的厚厚一摞宣纸放进去。
画师顿了顿,才缓缓走出门,上山砍柴去。
百福蹦蹦跳跳地来到裴展这里,裴展蹲下身去,示意让百福跳进去,无奈百福已经不是当初小小的一团了,无意中撞翻了一侧的架子,上面大大小小的物品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还有几张画作缓缓飘下来。
裴展忙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架子。百福衔起那几张画跳进竹筐,多了的几张画盖在最上面,裴展却一概不知。
“好了百福,我们走吧。”
“汪!汪!”
一出门,裴展便感受到了风里的寒意,想着一定要给画师买个手炉,要不然日后再遇上冷天气,连笔都会拿不住。
顺着一溜石子路往前走,来到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下,掉头往南走,穿过一片松柏林,再往东边走,不久人烟渐多,声音也嘈杂了起来。
百福从竹筐里跳出来,一是见着热闹的场面十分开心,二是人流较多,裴展看不见,还得为他开路,以防和别人相撞。
裴展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将竹筐放下,取出里面的画作,摆成一排,静静地等待客人前来。
百福趴在裴展怀里,与他一同等着,见着有人来了,就叫上两声,带着小孩子的路人都会往这里看几眼。
可令人不解的是,大家都只是看一眼,夸赞一句“画的不错”就走了,等了半天也没开张。
眼下快过年了,不正是卖画的好时候吗,裴展暗暗想到。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见他是个瞎子就不敢买了?
直到有个小女孩上前来,翻了翻地上的画,又抬头看了看裴展道:“哥哥,你生的好好看,这画上是你吗?画的好像啊。”
“我?”
心里“咯噔”一声,一阵麻酥感从心里翻涌,大脑一片空白,裴展飞速眨了眨眼睛,嘴巴微颤了一下。
小女孩回头对一个裹着粗衣的女人说:“阿娘,我要买这个。”
“买这个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快跟我回家!”
“不嘛,我想要这个……”
女孩被搂在怀里拉走了,裴展仍旧怔愣着,连方才母女俩的对话也没听清楚。
“我?为什么是我。”
半天,缓过神,裴展顺了顺百福的毛,终于明白过来大家为什么不买这画了,根本不是什么山水画,而是他自己。
简直太意外了,怎么会……
裴展把这些铺开的画收起来,很小心地折起来,放进竹筐。原本计划添置物品的念头一概消失了,心里依旧慌乱着。
大不了回去问个清楚!不行!裴展涨红了脸,又转念一想,画就画了,又代表不了什么,这么一问,难不成是兴师问罪!
不对,怎么不能证明什么,这简直太奇怪了!那还拖自己出去看山看水是做什么?
见裴展愈发面红耳赤,百福叫了一声,裴展这才缓过神来。
既然出来了,也不能白瞎一趟,先把手炉买了吧,裴展拍拍百福的背,往前方集市上走。
“裴展!”突然,颈间一凉,裴展被人拦住了去路。
百福狂吠,恨不得跳出来去撕咬前面的人。
“谁?”
“嗯?你怎么……”
裴展想,难不成是之前认识的人?可是记不清了,听声音也不知道是谁,脖子上架着的,估计是一把剑,他不愿妄动。
“你是?”
一声冷笑,顿了顿,才道:“你记不清了?”
“嗯。”
那人把剑收回,裴展顿感颈间一松。
“快跟我们回去吧,我们很担心你,这么多天都不见你的踪迹,真是急坏人了,你身体还好吧?”
裴展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百福的胸膛,转身就跑。
这套说辞,真是太过奇怪,眼下除了画师,裴展谁也不信。
那男人对身旁之人道:“追!”
可惜裴展身体创伤刚刚见好,加上眼睛看不清,一路上跌跌撞撞,没跑多远就被男人拦下。
这两人一个钳住裴展的肩膀,一个挡在前路。
“你们是谁?放我走,我不想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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