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这年爆发了，处处都在打仗，茶叶出口外销无望，内销也很困难，沈延年眼见经营困难，开始压缩茶厂的生产规模，对外畅销的红茶转产成内销绿茶，同时削减了工人，即便这样，茶叶仍积存滞销，沈延年眼见形势不好却无可奈何，连天来愁眉不展，叹着气：“茶叶再销不下去，只怕资金无法运转，茶号要倒闭了。”
二娘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家里的钱都压在茶叶上，要想运转只有继续贷款周转。”
“如今这情形哪个银行还肯继续贷款给我们茶商？只有找韩家了，可新月和韩智的事闹得，我不好意思去开这个口呀。”沈延年垂头丧气。
“老爷，你再去探探新月的口风，家里如今遇到这样的困难，她不能视而不见。”二娘说，沈延年想想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休息日沈延年叫司机去学校接新月，说有事和她商量。新月不知家里了什么事，一路上心中琢磨不停。进到客厅，就见到父亲在屋中踱步，看到新月回来，沈延年停下脚步，吩咐管家：“小姐今天回来了，叫陈妈多准备些菜。”
一个多月没回家，新月看到父亲的两鬓已有了白霜，头顶的头发也稀疏了，爹好像老了不少，是遇到什么事了吧，心中有些不忍，问：“爹，您特意叫我回来，应该有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你有一段时间没回来，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爹担心你。”
“我很好，爹，您身体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为了生意的事心焦，现在到处打仗，生意难做，别人欠咱家的钱还不上，茶叶又难销，银行贷款快到期了要还，眼看资金转不动，生意怕是难做下去了。”
“爹，我快毕业了，能出来做事了，也能为家里分担些。”
“再困难还没到要你养家的地步，眼下只要银行能让我们继续贷款，资金就能运转，只是，你韩伯伯那里，我不好去求人家呀。”
看到爹吞吞吐吐为难的样子，新月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与润清分手已达半年，此时她的心里已平静了许多，当然她并不是真地能忘了他，她只是努力不去想他，不提他，但偶然脑海中闪过他的影子心里还是隐隐的痛，是该和过去告别了，她坚定地说：“爹，我的婚事您做主吧，我已经和那个人分手了。”
沈延年大喜过望，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好，我即刻去和韩家商议。”
韩智听到消息后喜出望外。上班后有人为他介绍相亲过两个女孩，银行里的年轻女职员更是主动搭讪他，他都一个没看上眼，没想到新月竟然和文润清分开了！
因为时局不稳，人心惶惶，两人的定亲也就没有声张，一切从简，也只是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饭，把事情讲开了，算是定了亲。那天，新月的脸上看不到快乐也没有忧伤，她坐在席间，已心如止水。
抗战进入纵深，前线有不少伤员运入重庆后方，地方医疗人员缺乏。此时新月快毕业了，学校已经没课了，新月和晓岚又加入了义务救援队，新月被分到了重庆第一医院。她配合医生为伤员包扎换药，义务护理他们的生活，每天都累得头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五月的一个下午，一个前线送来的伤员眼睛受伤，需要眼科医生来会诊，急诊室的医生让新月去眼科病房找值班的眼科医生，她走进眼科病房一间一间地寻找医生，走到最东面的一间屋里，里面静悄悄的，她抬眼看去，见屋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床榻边，瘦削挺直的背影，一瞬间，新月恍惚看到了润清，她以为看花了眼，定了定神仔细看过去，真地好像他，她不自觉地走了进去，是他！这个背影她再熟悉不过，是那个曾经共度了多少难忘时光的他！她的心不由得剧烈跳了起来。
彼时屋内没有其他人，他坐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也许感到有人走到身边，他把眼睛稍稍朝新月走来的方向看过来，他瘦得可怕，好像变了一个人，新月差点没认出他来，他仍是没说话，新月的心又凉了下来，他竟连一句话都不想对自己说！可能觉得身自己边有人站着，润清开口问：“请问你找谁？”
新月觉得奇怪，润清这是怎么了，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想到这是眼科病房，难道他？新月伸出手在他眼前上下用力晃了晃，他虽睁着眼，但眼球并没有动，新月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因此他才要离开她！才会说那么绝情的话！这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新月的脸因为兴奋、紧张而变得通红，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快触到润清苍白的脸时，她停住了，她想到病人还在等她找医生，她不能耽搁，等事情结束再来找润清吧，急急地出了病房。
抢救结束时已是几个小时后，新月迫不及待地找到眼科病房，她要去见润清！可是等她找到病房，那个病床已成空床了，只有邻床有个病人，新月一时呆立在那里，这里没有润清的一点气息，似乎他从没有来过这里，难道几小时前看到的是幻景？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焦急地问邻床的病人，才知他们下午已出院了，新月后悔莫及，匆匆回到学校，进到宿舍，就质问晓岚：“到底润清的眼睛怎么了？”
晓岚见新月的情形猜测她大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就坦白：“他的眼受了外伤看不见东西了，只有一点光感。”
“为什么会受伤？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新月问。
晓岚黯然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在合川中学的校门口，为了救学生他被一辆受惊的马车撞飞了，头撞在电线杆上，眼睛就是那次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他那时候多难过呀。”想到昨天看到的憔悴不堪的润清，新月的眼圈红了。
“新月，我不是故意瞒你，我也是回老家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新月，你现在怎么知道他的情况了？”晓岚歉疚地问。
“如果不是在第一医院碰到他，只怕你会瞒我一辈子。”新月埋怨着晓岚。
“新月，这都是润清嘱咐我们要瞒着你，他不想耽误了你。”晓岚说。
“他把我推向一个我不爱的人那里才真是耽误了我！晓岚，润清下午就出了病房，他现在在哪？在学校还是在老家？”新月有些急。
“他早已不能教书了，一直就住在宜宾老家。”晓岚说。
“我要去找他，明天就去。”新月喃喃着。
“可是新月，你清醒点，他现在已成这样了，况且你已经定亲了！”晓岚皱着眉说。
“我已错过了一次，我不能再错过一次，我不能让润清生活在痛苦中。”新月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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