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河之舟(八)

回到北山之后,公司给整个展销会团队安排了调休,陈幸予获得了一个三天的小长假。

手里的这张小名片,被陈幸予翻来覆去地看。

她躺在床上,回忆起高中时和麦俊宁短暂的顺路时光,觉得那段日子,遥远缥缈得不像真的。

那时她哥陈星时拿着她爸陈老师站岗用的大教棍,吓跑了那么多追她的男同学,却唯独让麦俊宁过来和她说话聊天。

一开始,她不知道陈星时看上麦俊宁哪点,直到后来麦俊宁自己在聊天中提起,家里是迈康医疗的大股东,她才恍然。

其实她心里一阵失落,却又不得不服陈星时这个“损招”的效果——自从和麦俊宁顺路吃饭上下学开始,她的确没有受到任何表白的困扰。

她和麦俊宁两个人之间的话,其实很少,她不知道看起来斯文白净的麦俊宁,到底是怎么做到排除干扰的,她从没问过,那时她心里天天琢磨的,只有程故舟一个。

后来高考完,麦俊宁又正式表白了一次,她也又正式拒绝了一次。

那时她暗暗希望,麦俊宁能破防崩溃,最好生气大闹一场,但一向礼貌谦逊的麦俊宁,到最后,也还是礼貌谦逊麦俊宁。

看麦俊宁失落又坦然地接受拒绝,她只好又说了一声抱歉,作为两个人关系的句点。

陈幸予回神笑自己,拿人当挡箭牌这招,绝对是师承陈星时没错了。

迈康医疗集团的长孙啊,居然成了心理咨询师,算不算是继承家业?

不过看他样子,也不像个坐在诊疗室里循循善诱开导人的医师,倒像个每天风吹日晒的粗糙自由人。

陈幸予正有一搭无一搭地胡思乱想,就听见手机来了微信消息。

【试用期结束了?如何?】

这是程故舟发来的。

陈幸予秒回:

【签了合同,两年】

不聊天,可谈正事。这是程故舟和陈幸予斡旋之后谈成的条件。

程故舟只回复了一个“好”。陈幸予也收拾出门,直奔壹宁心理咨询中心。

这家心理诊所,位于两栋商业大楼之间,是一座独栋底商,虽然有些偏僻,但采光很好,再加上纯白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干净且让人心安。

陈幸予没预约,做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她拿着名片,只说是来找人。

前台负责接待的护士热情而温柔,一番联系沟通之后,护士告诉陈幸予,麦医生结束心理咨询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

陈幸予选择等,但等了半个小时,便说自己临时有事,逃跑了。

半个小时,足够陈幸予利用网络查找心理咨询的流程了。

陈幸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被医生透视内心的扭曲和伤疤。

这一天忽然变得无所事事,陈幸予正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手机又响了。

等红灯时她拿起手机来看,这个陌生的号码有点眼熟,掏出兜里的名片一对比,正是麦俊宁。

陈幸予迟疑了半分钟,电话声没停,她只好连上蓝牙耳机,接通了麦医生的电话。

“喂,陈幸予,怎么走了?”麦俊宁这语气,忽然就变成了老朋友。

陈幸予回:“临时有点事。”

麦俊宁语气依旧熟络:“明后天周末,你休息吗?就算不来咨询,出来叙个旧总可以吧?”

陈幸予笑着拒绝:“明后天麦医生没有预约咨询吗?还是不要耽误您诊疗患者。”

麦俊宁也笑着再次邀请:“这周末我休息,就不当麦医生了,看老同学是否赏脸一聚?”

陈幸予权衡,以后看病就医,万一能用得上,也算是条可以发展的本地医疗人脉,便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陈幸予休闲打扮,淡妆赴约,等她到了这家位于商场内的网红餐厅时,麦俊宁正在卡座上喝茶看手机。

麦俊宁余光瞟见陈幸予走近,茶杯顿了顿,才又凑到嘴边继续品。

陈幸予走得不紧不慢,快到桌前时,麦俊宁放了茶杯,起身摆手迎接,陈幸予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入座,陈幸予找不到话题,等麦俊宁先开口。

“我刚结束了两年的无国界医生工作,打算回来落脚了。”麦俊宁一上来便介绍自己。

陈幸予一听“无国界医生”几个字,对眼前的麦俊宁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和尊重,但又不好追问细情,也只好客套说:“麦医生辛苦了,回来也挺好的。”

麦俊宁感慨道:“是,无论怎么说,回家的感觉真的很好。”

陈幸予笑容不太明显,只点了点头。

麦俊宁问:“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陈幸予:“我嘛,还可以,之前在成江工作,也是刚刚回北山。”

相比于带着崇高理想在前线救死扶伤的无国界医生,陈幸予忽然觉得,自己的个人经历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麦俊宁眼神亮了亮:“打算在北山定下来了?”

陈幸予本想摇头,但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程故舟的脸,她莞尔一笑,回答:“有这打算。”

“这是……有男朋友了?打算回来结婚了吧?”麦俊宁笑得自然,语气却满是试探。

“结婚”这两个字,的确是没出现在陈幸予目前的人生计划里,她干笑着摇头,没承认。

麦俊宁恢复了爽朗:“啊,那以后可以多出来聚聚,我刚回来,对北山也好多事都不熟呢!”

陈幸予并没有答应,而是劝他:“麦医生还是应该多和家人团聚吧?”

麦俊宁低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是。”

陈幸予又没话了,抿着嘴,努力让嘴角上扬。

“还……打算再去壹宁心理转一转吗?”

尽管麦俊宁这话问得很委婉,陈幸予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幸予心里左右,说与不说,对于自己来说,到底会有什么后果和影响。

“昨天我的确是退缩了,我可能,还没准备好。”陈幸予决定诚实以告。

麦俊宁脸上带着欣慰,“能尝试迈出这一步,已经很棒了,现在的人都知道心理健康这个概念,但真正走进心理咨询诊所,的确需要更多的勇气。”

陈幸予看麦医生已经上线,态度也不自觉认真起来,“谢谢麦医生的鼓励,勇气又多了点。”

麦俊宁更加主动:“等你准备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心理医生。”

陈幸予礼貌致谢,麦俊宁把菜单递过来,她没客气,点了几道热销菜品。

时隔多年的老同学相聚,无论是开场还是饭间,都没有多少叙旧的话,麦医生对于她的过往,也没有过多的询问,陈幸予心里的防备,多少放下了些。

饭后麦俊宁又张罗去吃个甜点,陈幸予没答应。

两人在商场的电梯口告别,分别前,麦俊宁只补充了一件事:“陈幸予,如果你再出现那天在饭店的情况,请务必给我打电话,这是麦医生给你的建议。”

陈幸予心里突然有点慌,嘴上答应着好,匆忙进了电梯。

在回家的路上,陈幸予还在琢磨,如果程故舟知道她的情况,大概就不是建议了吧,会不会直接把她带到诊所……

自知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和余地,陈幸予一到家就拨通了麦俊宁的电话,“麦医生,麻烦帮我预约个看诊时间。”

麦医生效率很高,当天下午,两人就又见面了。

“还不如一起吃个甜品,下午跟我一起上班。”麦俊宁在壹宁心理门前,笑着和陈幸予打趣。

陈幸予当即纠正:“不,上午是老同学关系,下午就是医患关系了,甜点嘛,可不是随便吃的。”

陈幸予顺着麦俊宁的邀请上到二楼,已经看见了等候在诊室门口的心理医生。

“幸予是吗,你好,我是文壹,你可以叫我文医生。”

接待她的这位女医生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声音温柔、身型清瘦,马尾低低扎着,除了淡淡的口红以外,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妆容。

陈幸予礼貌点头,“您好,文医生。”

没有多余的介绍和寒暄,文医生笑着拍了拍陈幸予的肩膀,问她,“那我们进去聊一聊?”

陈幸予点点头,回头和麦俊宁对视一眼,跟着文医生进了诊室。

房间看起来很温馨,能闻到淡淡的橘子香味,但陈幸予的手指尖,却凉到需要互相攥紧。

文医生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陈幸予握住纸杯,目光掉进杯子里,不舍得抬起来。

“麦医生诚不欺我,他的这位老同学,的确是位气质美女。”

陈幸予听到文医生这句漾着笑意的开场白,才把头慢慢抬起来,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幸予,你一定是纠结了很久,才决定来这里的吧?”

陈幸予露出被看穿的笑,点头,:“是。”

“为什么是现在想来看心理医生了呢?”文医生追问,“你不必着急回答我,可以先想一想。”

陈幸予脑子里刚闪现出“机缘巧合”四个字,就被文医生一句“好好想一想”挤走了。她听劝地想了一会,“大概是,希望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我们都能单纯享受在一起的快乐吧。”

文医生:“所以那个人是?”

陈幸予:“他叫程故舟,是我一直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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