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历1284年，第一区研究所白云章特殊实验室。
廊道上走着一位少年，他今年17岁，身形挺拔清瘦，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俊秀的脸庞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少年名为裴玉生，是第一位还没成年就被白云章收入门下的学生。而在他之前，白云章只收过两个徒弟，如今都是各自领域的大牛。
实验室的这条廊道，只有白云章和几位教授有权限进入。裴玉生之所以在这，也是靠白云章给的权限。他师傅正在实验室里忙得抽不开身，拜托他来这里拿个数据。
廊道两边排列着数个房间，透过特种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有的房间里除了实验器械就没东西了，更多的房间里都生活着人，不过他们更像行尸走肉，或躺或坐，某些部位和正常人不一样。
而这就是白云章目前的研究课题，用特制的生物材料代替人类本身的部分器官。如果研究能成功，新植入人体的部分会自主连接周围神经与血管，同时拥有比先前器官更好的机能，排异反应也能趋于零。到时候残疾人士能拥有新生，器官移植手术的供应源也能扩大。
房间里的人看见裴玉生时，还会对他微笑示意。他们都是因各种原因已经快到达生命终点的人，自愿来白云章这里接受实验，想要为人类的未来再提供一点价值。第一区实验所不会违反人道主义，而这样自愿的人很少，因此白云章的实验进程很慢。
裴玉生同样回以微笑，他很佩服这些人。死亡于他们而言才是解脱，可他们为了心中的理想，甘愿在生命终结前忍受本无需忍受的痛苦。
裴玉生还不够成熟，无法面对这种会让人掉眼泪的场景。他加快脚步，前往二十三号房间。数据摆在入门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裴玉生拿在手上迅速浏览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打算带回去。
“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语调非常奇怪。
裴玉生回身，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最深处的阴影里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他又说道。
“我叫裴玉生，是白云章的徒弟。”
这一天，裴玉生正式认识了这位“二十三号”先生。
也是在这一天，怪物正式认识了裴玉生。
没人知道怪物是从哪里来的，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迷茫了太久，沉睡了太久，记不清生命的起源，也看不到自己的结局。
它睁开眼时，有一个女人问它叫什么名字。她的灵魂鲜红透着锐利，善良又有野心。它回答不了，它不会人类的语言。于是女人把它当哑巴，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各种奇怪的东西在身上用了一遍后，女人用惋惜的目光看着它，它不明白为什么。
它无法理解人类的世界，所以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东西叫医疗器械，它们得出了很多异常的数据，昭示着怪物这具身体已经活不久。
可怪物不死不灭，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着。它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本能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偷偷学习着人类的一切。那个女人帮了它很多，它渐渐能够适应这个陌生的地方，会说一点人类的语言，知道了外面大概是什么样。
女人帮了它，它也想帮女人，于是它留在这里，自愿成为实验体。它被注射了麻药，配合着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的脊柱被截走一段，一个什么东西替代进来。有点疼痛，但不是不能忍受。它就这样安静地生活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这具身体的状态，避免被发现异样。
实验室里不分白天黑夜，怪物的脊柱一截接一截地换成了生物材料。疼痛尚可忍耐，可它有时会感到孤独。
某天，它凝视着窗外时，一个人从外面经过。怪物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灵魂，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人。那人进了这个房间，离它只有几米的距离，它那颗虚假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
那人只停留了一会就打算离开，怪物却不希望他走。
“你是谁？”怪物第一次出声。
那个人回过身，摄住了怪物所有的视野与心神，他说他叫裴玉生。
怪物第一次有了**，他要靠近裴玉生。
“我还能再见你吗？”裴玉生临走前，怪物问道。
裴玉生向白云章说明了情况后，得到了永久权限。之后经常去往二十三号房间，陪伴那个房间的现任主人。裴玉生会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详细记录每一项数据。工作结束后，裴玉生会和他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我二十三号。”
“那是编号，原来你没有名字啊。”
“名字很重要吗？”
“方便称呼嘛，书上倒是有浪漫点的说法，说交换名字的人才会产生羁绊。”
怪物想和裴玉生有羁绊，可他没有名字。
“没事，我就叫你二十三号吧。”
裴玉生似乎蛮喜欢和怪物聊天的，经常和他聊点有的没的。聊他自己的部分课题，聊他在孤儿院的童年，聊他即将进入圣·威斯坦大学。怪物将他的话全部记在脑海里，当他离开后就靠回味他的话消磨时间，直至再次见到他。
“恢复得真快。”
“有什么不对吗？”
裴玉生摇摇头，说只是有些惊讶而已。而怪物却忧心不已，他怕裴玉生发现自己的异常，然后害怕他、离开他。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身体状况一天天越来越差，他希望裴玉生能因此不要怀疑他。
裴玉生确实没有怀疑他，却一天比一天沉重。为什么？怪物不理解，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能笨拙地安慰裴玉生：“裴玉生，你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
如同之前一样就好，他什么都会听的。可裴玉生扯出微笑摇头。
你要好好的，他说。
怪物简直不能更好了，有裴玉生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裴玉生课业繁忙起来，当他下一次踏进第一区实验所时，才知道二十三号已经死亡了。他的死亡自然得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早已经知道这个结局，可裴玉生的眼泪还是在听到消息时落了下来。
眼泪砸落在脚下的影子上，引起无人察觉的涟漪。
新纪历1286年，圣·威斯坦大学开学典礼上，医学院新生代表裴玉生正在台上发言，底下无数新生注视着他。其中一道视线格外炽热，隐没在人群里。
视线的主人混在人群中，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他换上军学院的制服，站在落地镜前整理着装。他身高有一米九三，狭长的双眸里尽是漠然，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微抿着。
这是一个俊美的人类，可能有些地方还不太像，但是他有想靠近的人，有想要做的事。
他不再是一个迷茫虚无的怪物。
安静的房间里，男人向镜子伸出一只手，神色变得温柔，甚至展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
-裴玉生，你好。我叫严启庭。
-裴玉生，好久不见。
-裴玉生，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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