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班……
星月握着拧紧枪,突噜噜地打着螺丝。
打完最后一根螺丝,车门终于结结实实地装在了车上。
于是流水线送走这辆车,又送来了下一辆还没装车门的。
没完没了啊!
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半,干了一整天,星月快累死了。
不过机器是不会累的。工位旁的黄色机械手大约有两个人那么高,慢腾腾地动作着,与移动装配线保持同步。
它拥有两只胸罩一样的蓝色大吸盘,远远地伸出去,吸在玻璃上,底下的真空泵发出巨大的噪音。
吸盘把下一块车门抬起来,缓缓运送到星月身边。
她干脆坐在车里,像中风患者一样瘫倒着,插着兜,等着车门自己送上来让她装。
那对蓝色的胸罩慢慢凑近了她,透过车门玻璃对她怒目而视,似乎在无声地怒叱她:你为什么不干活?!
星月还是理直气壮地坐着。
她也用眼神回应机械手,瞅我干啥,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管得着吗你?
下一秒,星月突然记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
好吧,还是干吧,我想干……
星月只勇敢了几秒钟,马上从车上跳下来,在机械手的帮助下把车门安装到车身上。
送走这一辆,下一辆又来了……
星月工作的地方,是郊区的一家整车工厂。
这座工厂对基因缺陷者比较友好,她作为神经型1级基因缺陷者,在严守规章制度、百分百执行生产任务、把领导当皇上的前提下,拿到的钱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其实,星月是上了大学的,而且学校和成绩都还不错,所以刚来工厂的时候,公司是拿她当工艺工程师培养的。
虽然做工艺,相对来说比较下游,与整车的核心技术隔了几层,但是对于基因缺陷者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
很大一部分基因缺陷者(还有工作能力的那种)都是最廉价的劳动力,过着毫无尊严的生活:不仅任务繁重、报酬低,被管纪律的人殴打、辱骂、威胁的现象都是常有的,而且哪怕把人折磨死,责任方通常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知足常乐吧。星月安慰自己道。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产线待到这么晚,还承担起装配工的任务,这是一个非常凄惨的故事。
她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今天的任务较轻,她本是打算早点回去休息的。
晚上6点59分(没错,就是差1分钟下班的时候),星月原打算关上工作电脑,忽然眼睛往下,看见工作群那一栏亮了起来,显示有新通知。
那一瞬间她没按捺住好奇心,不慎打开,看见工作群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领导在群里点了她的名字:「星月,三线白班的生产任务没完成,留到夜班了,人手不够,你去支援一下。」
被领导安排去支援产线的人,一般都是基因缺陷者。
只是因为这一眼,按时走的计划就泡汤了。说真的,当时要是没看到这条信息,走了也就走了,领导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部门很大,有好几个基因缺陷者,这个人不挨整,还有那个人。顶多第二天骂她两句。
但是她看到了……
总的来说,星月对公司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能顶住国家政策的压力,为基因缺陷者提供大量工作机会的公司,目前少之又少。
如果生产任务一定需要她,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她会服从安排。
对公司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真的。
但她的领导,也真的是个傻老帽,真的。
如果她表示拒绝,或者一走了之,她都能想到领导第二天会怎么批评她。星月,我对你是有一些失望的,你作为基因缺陷者,本来是不能成为一名工程师的。我让你加入进来,是希望你能够拼一把,快速成长起来,向我们证明你与正常的新人类没什么不同。你这个工作,不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就可以的,你需要有体系化思考的能力。你做的事情,价值点在哪里?你的能力是否与旁人形成了壁垒,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抓手”,什么“沉淀”,什么“差异化”,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所以,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思考,星月最终的回答是:
「收到。」
快到零点的时候,积压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星月换了衣服,走出厂房,在公司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工友红叶。
红叶是个美女,五官和皮肤都很好,但是没什么机会展示出来,一身灰扑扑的工服埋没了她。由于个头不是很高,她黝黑的大眼睛总是要睁大了仰视着别人,亮闪闪的,像两颗埋在灰土里的珍珠。
她远远地跑过来,额头和鼻尖上沾着几滴汗珠,“都说让你别等我了!”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
红叶也是一名基因缺陷者,但她的运气比星月还差。
星月作为1级神经型基因缺陷者,其实她自己身上是完全没毛病的,但医学报告显示,她的后代可能会出现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
而红叶是3级智力型,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她绝无可能从事体力活以外的劳动。
虽然星月跟她交往时,也没觉得她的智力有什么问题……不过她说了不算,有没有问题,事大事小,都是当地的卫生部门决定的。
红叶知道自己作为3级缺陷者不会有什么前途,于是早早地就没读书,为了供养家里的弟弟外出打工。虽然她的年纪还很小,但工龄已有12年。
“今天发工资了。”红叶兴奋地说。
“哦,我都忘了。”星月在脑机里查了一下工资条。果然,工资条上的金额积极响应了国家的政策,作为基因缺陷者,她拿到的钱比上个月更少了。他妈的。
红叶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我现在一点也不困。”
星月也不困。她气清醒了。
“我也不困。要不我们去吃夜宵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开了一家不错的烧烤店。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烧烤吗?”
“啊……不行,”红叶摇了摇头,“下次吧,我现在有事。”
放到平时,星月不会多问,但是现在都凌晨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
“不能告诉我吗?”
“……唉,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就是怕你笑我啦。”红叶扭扭捏捏地说,“就是,我攒了点钱……想去找赖德医生帮我看看……”
星月听明白了。
有一个叫卡洛斯·赖德的黑心医生,在她们租住的房子附近开了一家脑科诊所,专门修理脑机接口。
赖德医生在不少患者眼里,有一种近似宗教信仰的魔力,仿佛他能够通过修理脑机,治好所有的疑难杂症,甚至包括不孕不育。
“现在脑机接口的技术不停在进步,我在想,赖德医生是不是能升级一下我的脑机,让我能……”红叶艰难地吐出自己的想法,“能、能……聪明一点……”
“我认为你的智力没问题……反正比我的领导强多了。”
“星月你人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说安慰人的话。”
“这不是安慰……算了……都这么晚了,他的诊所还开着吗?”
“我跟他约好了,他说会等我。”
星月有点害怕赖德医生坑人。坑那些有钱人倒罢了,红叶的钱可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没什么睡意。”星月说。
她们俩刚好乘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子的电机发出嗡嗡声。空中成像的电视正在播放夜间新闻节目,黑黢黢的车厢里,只有它在闪烁蓝光,把每一个乘客的面庞都刻画成诡异的模样。
红叶不知道为什么紧张起来,在黑暗里抓住了星月的胳膊,“你说,要是赖德医生也治不好我……”
“说白了,你压根不需要治疗啊。你觉得你的,呃,智力问题,它影响到生活了吗?”
“我目前还没觉得有影响。但是早晚有一天会影响到的。不是直接的影响,而是……另一种影响。星月你是知道的。”
星月默了默。红叶的言外之意是,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影响,而是政治意义上的影响。
她们身上都有着天生的、目前的基因编辑术所无法克服的缺陷,虽然从医学角度看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但对于信奉生物主义的新人类来说,基因缺陷约等于残废……
……而残废又约等于叛国。
星月选择不搭话。在这方面,她是逃避的惯犯。
公交车继续行驶着。
空中成像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海啸预警。
主播:大家好,欢迎回到「浙江区晚间新闻」,接下来插播一条紧急报道,根据环境部海洋研究中心的最新数据,一场规模达10.2级的超强地震于赫利亚时间今晚8时15分在西太平洋海域发生,预计将引发破坏性极强的海啸。
半空中的3D图形切换成地震与海啸模拟图,显示出地震震源位置以及预计海啸路径。
10.2级强震?难怪……
星罗想起了刚才上夜班的某个时间段,工厂的地面一直在微微震动,导致她手里的拧紧枪总是对不准,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
主播:此次地震震源位于距离浙江区约2900公里,震源深度仅8公里,强烈的海啸波将在后半夜抵达沿海地区,波高预计将到达30米……沿海地区居民请立即前往高地或内陆安全区域,避免靠近海岸线和PPF(等离子体保护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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