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见

会议中心的落地窗外是十二月的雪。又是一年冬天了,迟迟想。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雪花撞在玻璃上便无声地融化成水痕,像无数稍纵即逝的摩斯密码。迟迟把冻得发红的指尖藏在袖口里,同传间的恒温系统嗡嗡作响,却怎么也烘不干空气中粘稠的寒意。

玻璃将会议厅的喧嚣隔绝在外,迟迟指尖在术语表上滑动,耳机里传来德国专家带着浓重口音的演讲。当"virtual power plant"这个词汇出现时,她的笔尖微微一顿——这是乌祉汀三年前发表的论文主题,她一直在偷偷关注他。

抬眼的瞬间,呼吸停滞。

第一排的嘉宾席上,那个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的身影熟悉得刺眼。多久没见他啦,六年了吧,说长也不长,却是2100多个日夜。他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随着翻页动作簌簌跌落在驼色地毯上——这让她想起他大一那年12月,他站在她家乡小县城的火车站,雪花也是这样落满他宽厚的肩膀。那时他说"异地没关系",他说:“不过是等你一年,等你考上我们学校”。

耳机里突然传来德国专家提高的声调,迟迟猛地回神。指尖无意识地在速记本上划出一道长痕,墨水晕染开像一滴黑色的泪。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发现那些专业术语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分布式能源系统"、"柔性负荷调度"——这些本该烂熟于心的词汇,此刻在脑海中搅成一团乱麻。她的声音在耳机里微微发颤,不得不停下来掐自己的胳膊来保持清醒。同传间的玻璃映出她泛红的耳尖,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窗外,又一片雪花落在玻璃上,在双层中空玻璃的夹层里缓缓旋转,像被定格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翻译逐渐流畅起来,那些专业词汇重新排列成精确的句子,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茶歇铃声骤然响起,迟迟如蒙大赦般摘下耳机。她逃到露台吸烟区抽烟,薄荷爆珠在唇间炸开凛冽的凉意。她一直有预感两人会再次相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在她第一次作为同传翻译出现在这种场合。身后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乌祉汀端着杯热美式走来,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他腕表上。时间过得可真快,男孩已经成了男人,连带着腕上的表也从Casio的机械表变成了那年他开玩笑跟自己说“用不到两年我就要买一块和我爸一样的Cartier”。仓皇把烟灭了,他不喜欢她抽烟。“为什么做翻译了?”似是随口一问。这个问题却像是突然接通了旧电路,迟迟望着他大衣上“国家电网”的徽章,想起自己如何把《电力系统分析》垫在牛津词典下,逼自己背完所有专业术语。“因为…”迟迟摩挲着咖啡纸杯,“你们电气工程的论文,总要有人翻译成能拿诺奖的水平,总不能老让人觉得你们就是电工吧。”乌祉汀忽地笑了,迟迟知道,他是想起了分手时的最后一面,那时的他自暴自弃般跟她说:“你会遇到更好的,而不是我这个毕业后只能是电工的人。”

乌祉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迟迟以第二轮发言要开始了为由逃了过去。久别重逢的那一刻,心跳比她更先反应过来。没有想象中的好久不见,有的只是普通的寒暄。

会议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迟迟的同传发挥堪称完美,连那位以苛刻著称的德国专家都对她竖起大拇指。她流畅地在专业术语与文学典故间切换,将复杂的电力系统概念翻译得既精准又富有诗意,仿佛那些枯燥的参数在她口中都化作了动人的韵律。

当最后一个议题结束的铃声响起,迟迟摘下耳机,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她长舒一口气,抬头正好看见乌祉汀站在台下,似是在等她。他隔着玻璃对她做了个口型:“吃个饭?”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暮色透过会议中心的落地窗漫进来,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大衣搭在臂弯,领带松开了些,像是终于从一整天的严肃会议中松懈下来。

迟迟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喉咙发紧。

六年了。

上一次他这样问她,还是那次分手前在济南见面,他们逛完大明湖之后一直吐槽天气又热又晒,他哭丧着脸说:“饿不饿?我要饿晕了,去吃个饭吧”那时他们还很幸福,也不管地方上不上档次,随便找了家苍蝇小馆,一碗面一碗馄饨,她把自己碗里吃不完的馄饨夹给他,他却贱兮兮地偷偷问她:“是不是不好吃才给我的”,却并不嫌弃。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乌祉汀听见了。他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替她拉开同传间的门。暖气与冷空气在门□□汇,掀起一阵细微的风,带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还是那个牌子的洗衣液,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好像他还是那个18、19岁的少年。

附近有家江浙菜,”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这个点应该不用排队。”

迟迟怔了怔。江浙菜。

他们都一样不喜欢吃辣,他本就是南方人,迟迟作为一个北方人却一直有着南方的口味。他们在一起时,他没少嘲笑她,却也总会笑眯眯地说:“吃不惯辣正好呀,正好嫁到我们家来,我妈做饭就很淡,肯定很符合你的口味”只是她没再有机会去他家,也没能吃上他妈妈亲手做的饭。

迟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穿过会议中心的大厅。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前一后,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

就像他们这些年,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始终隔着时间与距离。

直到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迟迟,”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这次别再把不好吃的夹给我了。”

迟迟眼眶一热。

原来他都记得。

餐厅藏在一条安静的胡同里,青砖灰瓦间悬着盏暖黄的灯笼。乌祉汀推开门时,风铃轻响,惊动了柜台后打盹的老板娘。

"哟,小乌来啦?"老板娘眯着眼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老位置给你留着呢。"

最里间的雅座,窗棂外一株老梅探进枝桠。乌祉汀很自然地接过迟迟的大衣挂好,就像多年前每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吃饭时那样。菜单递过来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他,却看到眉骨上的疤——是大一时他打球不小心砸到的,那时的她和他隔着271公里的距离,看到他受伤,只能干着急的流泪,最后反倒成了他安慰她。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他点菜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小片阴影,"再加个..."突然顿住,把菜单推过来,"你喜欢的糖醋小排…这家做的也很好吃。”

瓷杯里的龙井浮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迟迟盯着杯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听见他手机震动——是国家电网的工作群。他瞥了眼直接关机,金属机身搁在桌上发出轻响。

"还是一样不爱看消息啊”她脱口而出,却意识到有些僭越,又立刻噤声。

空气突然凝固,这句话太熟悉了——大一有段时间他总是在实验室忙到凌晨,而她正好高四,那段时间复读压力又大,便只能通过给他发消息吐槽学校里的一些事却常常石沉大海。后来他在见面时道歉,她气得把热奶茶按在他手心里:“你再这样我就…”

一旦回忆涌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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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不勇敢
连载中夹竹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