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一道赦令，教室里瞬间涌起嘈杂的声浪。周围的同学嬉笑着、打闹着从迟夏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阵混杂着青春气息的风。
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慢慢整理着盲文笔记，指尖抚过一个个凸点，将知识默默刻进心里，等待着人潮稍退。
脚步声停在他课桌旁，是江屿。
“喂，”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惯有的硬邦邦，但比最初已缓和不少，“跟家里说一声，今晚宋佳安过生日，我去一趟。”
迟夏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向声源方向，轻轻“嗯”了一声。他敏锐地察觉到江屿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他没有多问。
江屿说完，似乎顿了顿，像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似乎想拍一下迟夏的肩膀，动作到一半又生硬地收回，转身快步离开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喧闹里。
他摸索着将书本放入书包，指尖触到书页边缘整齐的盲文标签——那是李舒颖细心贴上的。就在这时，另一个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知知！磨蹭什么呢？”盛烨的声音带着阳光般的暖意，一只手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走走走，听说街角那家甜品店出了新品，陪我去尝尝！”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声浪。
迟夏握着盲杖，小心地探知着前方的路况，盛烨则在他身旁，时不时用轻松的语气描述着沿途的景象。
“哇，那边有只胖橘猫在晒太阳，懒洋洋的……诶，小心水坑！”
走过一个路口，需要横穿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盛烨习惯性地虚扶着他的手臂，提醒道：“绿灯了，知知，走吧。”
迟夏应了一声，迈开步子。盲杖的末端敲击着斑马线，发出规律的轻响。周围的车辆规规矩矩地停在白线后，等待着行人通过。
一切都显得平常而有序。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马路中间时，侧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急刹声！
“吱——嘎！”
声音并不算特别近，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迟夏记忆深处那个被紧紧锁住的盒子。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又或者说，被无限放大、扭曲。
刺耳的刹车声与记忆中那场车祸的巨响重叠、共鸣，震得他耳膜嗡鸣。空气里似乎骤然弥漫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汽油味道的气息，取代了夏日傍晚的温热。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僵在原地。眼前那片固有的黑暗不再是平静的虚无，而是疯狂地旋转、颠倒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失控的车里。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似乎再次糊住了他的眼睛，母亲那张写满惊恐与绝望、向他拼命伸过来的脸，在扭曲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开始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从脚底蔓延上来，瞬间淹没了全身。
“知知？迟夏！”盛烨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他感觉到盛烨用力拉了他的手臂一下，“你怎么了？没事吧？快走啊！”
迟夏毫无反应，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褪得惨白，握着盲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微微颤抖。
后面的行人不明所以地从他们身边绕过，投来疑惑的目光。喇叭声再次不耐烦地响起，催促着。
“迟夏！”盛烨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急切，几乎是用半扶半抱的力道，将他带到了马路对面。
直到双脚稳稳地踏上了人行道的水泥地，那令人窒息的幻觉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周遭真实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店铺的音乐、孩子的嬉笑、远处车辆的行驶声。
迟夏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你吓死我了！”盛烨心有余悸地拍着他的背，声音里还带着后怕，“你怎么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没事。”迟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垂下头，避开盛烨探究的视线，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他眼中的惊惶，“可能……有点累了。”
他无法解释那瞬间席卷而来的、足以将他吞噬的恐惧。那是深植于骨髓的创伤，在毫无防备的时刻，给了他沉重一击。
盛烨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依旧紧握的拳头，没有再追问，他紧紧握住迟夏的手臂，力道温暖而稳定，带着他稳稳地向前走去。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社区篮球馆里。
江屿换上了一身廉价的运动服，胸前挂着一个塑料哨子。他面前站着七八个半大的孩子，正叽叽喳喳地闹腾着。
“都安静！”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孩子，“热身，绕场跑五圈。动作慢的，加练折返跑。”
孩子们立刻噤声，乖乖地开始跑步。江屿站在场边，双臂环抱，目光沉静地看着。场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
这里没有生日派对的喧嚣，只有篮球撞击地面的单调声响和他偶尔发出的、简短有力的指令。
他需要这份兼职。继父迟季虽然不曾亏待他，但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母亲的愧疚，这个家微妙的气氛，都让他迫切地想要独立，想要攒够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想要拥有不依赖任何人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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