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铃

七月的某个周末,热潮翻涌,空气闷腻炽烈,姜暮迟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从学校回家,敲了门没人应,蹲下身子去从门口堆杂物的角落里翻家门钥匙。

她记得家门口的钥匙一直以来都是好好地藏在鞋柜里第一层左数第一个位置的鞋盒里的,但是一看鞋盒子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正在她心里一个激灵的时候,手机铃忽然响了,刚把脸按在电话上,电话那头就响起姜母的大声嘱托,声音几乎炸透她耳膜,她连忙不动声色地默默把手机拿开一臂距离远。

“迟迟!妈和你爸国外去出差了,你自己在那边照顾好自己!”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姜暮迟猜测可能又是候机室。

从她有记忆起,全家人就很少聚到一起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饭桌是圆的,她们家总是缺人的。

“妈妈,那我去顾念家又凑合个几天?”乖巧软糯的嗓音打着商量道。

外面的蝉声太躁了,躁得刚说出这句话的她心底有些闷。

热夏里,蝉音倏然像是巨大的一张银色丝网,密密斜斜织在她身体上方,将她的眼耳口鼻都捂住,发不出声。

她在等她的回答。

“又去人家家里,人家不嫌你烦啊?”姜母毫不客气地道,还继续补充,“我们家都麻烦人家顾念家多少次了,从小到大每回我们出差你都到她家去。”

姜暮迟忽然被蝉声惹恼得有些躁,几秒的时间里,委屈就憋不住了。

“妈……你们不觉得自己出差次数太多了嘛,我都成留守儿童了都快,要不是顾念每次收留我……”

姜母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声线变软了些,轻缓着道。

“那妈妈有什么办法,这边实在是有个客户要谈,可能要一个月两个月的样子,饭和住宿你自己解决一下吧,去个旅馆酒店也好过再去顾念家,也不好回回麻烦人家。”

手机“叮”地一声信息声响起,“我给你转钱了啊,就这样了啊。”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

姜暮迟张了张口,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站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的嗓子有些带着快要哭的哑,从喉咙底发出。

“是不是就没有钱搞不定的事?”她真的受够了!每一回都是钱!什么都是钱!什么都提钱!好像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但是她的家就因为它而四分五裂,因为它而冰冷空洞。

电话那头下一秒静默了。

姜暮迟继续,“姜苏女士!我就想问一句,你郑重地回答我!”

“什么?”电话那头隐隐透出一些不耐,又含有几份莫名疑问探究。

半天,就在姜母要开声打断的时候,听到她一字一顿,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像是要爆发的小兽。

“我、是、你、亲、生、的、吗?”

说完这瞬间,一阵小风吹过,姜暮迟感到原本因为愤怒委屈而绷紧的身子变得松垮下来,脚下脚尖去够墙草默默踢着,嫩绿的草茎弯折的时候,她的心态好像也慢慢弯折了,变得平缓下来。

她额前几缕碎发贴在她因为炽热气温而微红的脸颊,加上她本身脸颊有点婴儿肥未褪,此刻就是生气也有些像是撒娇,不过,只是看上去而已,但是说话是丝毫不让地字字诛心。

她故意拿近手机贴着脸,想听听姜母本人对这次小叛逆的回应,结果,电话那头不复平静,渐有压倒之势。

“滚!你不是老娘怀胎十月生的鬼生的啊!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被姜母强大的逻辑镇住,姜暮迟拿手机的手都猛地一抖,手机差点儿就从手里松脱出去。

还好姜爸赶忙救场,“哎呀~干嘛吼孩子,这样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不好的哇!”

姜爸估计是从姜母手里抢过电话了,他赶忙电话里转移话题,“对了,迟迟啊,爸爸跟你说哦,你孟叔叔联系我,说是你可以去你爷爷家住几天。”

“可爷爷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这是什么灵异事件吗?

姜爸马上解释,“不是不是!是你爷爷以前的挚友,和你爷爷是老交情了,正好这一个月两个月的有空闲,刚好你去看看他去,老人家本来就孤单单的,你去的话人多热闹点,就是要记得,安分点,不要惹祸!爸爸这边照顾完你妈妈就飞回来照管你!自己在那边好好的啊!”

是了,姜爸就是这么唠叨的人,从小到大他都一边唠叨着一边在家里起到照顾母女俩起居生活的坚定作用。

就连这次出差也是他跟着姜母去的,这样好在远处侍候着。

姜暮迟“嗯”了一声,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孟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

话还没说完呢,那头电话就被掐断了,估计是一贯急性子的姜母觉得两个人太啰嗦了。

姜暮迟捏着手机的手指指尖有些泛白,气得。

下一秒,有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她转头就看到一辆黑色加长林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靠在自己家门口,不由怔住。

孟北嘉迈腿从车上下来,他是个中年有些发福的男人,头顶还有些秃,笑的一脸憨态,气质着实和黑色林肯沾不上一点儿边,正朝着她走过来。

姜暮迟看看朝自己走来的孟叔,再看看他身后的黑色豪车,觉得自己的世界玄幻了,一秒开口震惊道:“叔,你抢银行了?”

孟叔只是一个外贸公司职员,和现任京烟大学乐理教授的她爸曾是大学同学,因为两家有缘分成为了邻居,所以就经常委托他来照顾自己。

但无论是他还是自己亲爸都不可能……做排除法之后,姜暮迟眼睫轻眨,黑漆的眼珠里溢满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不可置信!

她真的没想过姜爸口中所说的孤单老人家,不仅孤单,还这么富啊,随便就借人豪车开。

孟北嘉看着她盯着那车,不好意思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笑,“那是人家借过来让我来接你过去的。”

下一分钟,坐在车上的真皮坐垫上,脚踩在柔软地毯,闻着车里冷淡高级的沉香,姜暮迟还是有一种人间不真实的感觉。

玻璃车窗外的风景在视线里游移,盛夏天光穿透淡蓝云层,斜长笔直的光束照在她面颊,发尾和纤细手臂。

车里开了温度合适的空调,但是她还是觉得面上紧张得发热闷窒,于是缓缓把几缕垂落在鬓边的长发别在耳朵后面。

孟北嘉瞄了眼后视镜,知道这是姜家的小姑娘紧张了,小姑娘本身就内向,人话也不多,就连过年时他们两家走亲访友的时候,她也只是多数情况露个面就藏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他偏偏又是内向闷得很的个性,就算有很多想说的想问的也开不了口,于是只伸手点开车载蓝牙,连接放歌。

音乐充满了空荡的车内,将不安驱散。

沉浸在音乐里的时间漫长又异常短暂,半小时后,他们就到了地方。

距离他们几步之外,耸立着硕大无比的庄园豪宅。

长廊花园,尖塔高柱,雕像喷泉,里面甚至还穿插数座假山凉亭,数条溪流清泉,午后的光线照在高墙镶嵌着的数块玻璃上面,折射出华丽耀目的美感。

孟北嘉在去接送姜暮迟之前,也早就看过这个景象,但是再看一遍,也不免震惊。

他失神地帮姜暮迟拿着行李箱,走进大门,进大门的时候他还没缓过神差点撞到头,然后他清醒过来,首先拖着行李箱在迎接仆人的带领下奔着接待室走,想着先去帮小姑娘交涉好入住事宜。

姜暮迟作为小孩子,实在是没事可做,倒是闲下来了,就在庄园里乱走走。

穿过了几个回廊假山,紧接着,她的目光倏地被一座白色亭子攫住。

白色亭柱上面雕镂着雅致花纹,里面摆放着一套白色西式茶桌椅,茶椅上垂着一件白色绸料外套,亭檐四周边缘缀满清一色紫藤,紫藤花串很长,几乎拖到地上,形成好几层天然的淡紫花帘,夏风吹过,花帘摩挲着地面,发出细微沙沙声。

在淡紫花帘掩映之间影影绰绰能看见一张清俊面容和修长身姿,他唇色很淡,薄唇微抿,修长手指随意拿了本书遮住半张脸,曲起一条长腿,在花下浅眠,放松而又倦懒,和平常活在别人聚光灯一般的目光中的他很不一样。

她忽然觉得,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放松而不戒备,温柔而不疏离。

时间不觉过很久,她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顿了脚步,远远地安静望着他,看风抚过他额前碎发卷出深黑的宁静的弧,看他锋利的面部和喉线轮廓变得柔和。

就在她望着他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夏风带着燥意刮过。

风卷起了她的帽子,不小心吹到盖满紫藤,涂满雪白漆料的框檐下。

白色如花瓣的裙摆倏然随风荡起,她小心地压着裙摆的白色褶边,一边蹲下身子,想要捡起地上掉落的草帽。

一双黑色漆皮鞋凭空出现,落入她眼底。

这时,檐下风铃清脆地响起来,像极了她此刻吵嚷的心跳。

她抬头,看见穿着白衬的少年无声地将草帽捡拾,浅笑着递给她。

和她不同,他落落大方,而她,局促拘谨得像一个小偷,一个即将要偷走他闲暇愉快的无耻小偷。

很多年后,姜暮迟都会依然记得紫藤花下和他相逢的场景,恍然发现,原来那个时候,命运的线团已经开始无声地缠绕,在她和他之间。

原来那时,盛夏的风铃,响起的是心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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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林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