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比上海冷得多。
我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是一份刚完成的并购方案,我的名字印在项目负责人那一栏,加粗的黑体字格外醒目。
"柳总监,技术团队那边有问题。"助理敲门进来,递过一份文件,"他们找不到开源组件的原作者授权。"
我接过文件,随手翻了几页。这是一款小众数据处理工具的版权声明,公司计划收购的初创公司使用了它的核心代码。
"联系不到原作者?"
"邮箱无人回复,代码注释里只留了个网名。"助理指着屏幕,"叫'Wildfire'。"
咖啡杯差点从手中滑落。我稳住呼吸,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具体是哪段代码?"
"就这个循环结构,他们说是整个项目的灵魂。"助理点开一个文件,"奇怪的是,注释里还有句中文。"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For LiuLiu - 玫瑰永不凋零
//系统自动发送于停服前最后1分钟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行字,仿佛触碰到了三年前的时光。助理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把代码发我邮箱。"我打断她,"我来处理。"
关上门,我立刻打开浏览器搜索"Wildfire 开源项目"。第一条结果是一个三年前停止更新的主页,最后提交日期是我飞往英国的那天。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在"项目贡献者"里只有一个人:Chen Ye。
心脏突然跳得厉害。我点开个人主页,头像是一片黑色背景上的红色火苗,简介栏空空如也。往下翻到"近期动态",最后一条是三周前:"上传新医疗账单系统,县级医院免费使用。"
下面附着一个湖南某县医院的链接。
电脑右下角弹出会议提醒,我机械地关掉窗口,却怎么也关不掉脑海里翻涌的记忆。那行代码注释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了三年的盒子。
下班时雨停了。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对面商场的巨幕广告牌突然亮起,是一朵缓缓绽放的玫瑰全息投影,为某个珠宝品牌做宣传。红灯转绿,人群开始移动,我却站在原地,看着那朵玫瑰在夜空中闪烁。
回到公寓,我打开笔记本,插上那个从未使用过的U盘。陈野给我的源代码静静躺在文件夹里,我从未勇气打开。双击文件,代码编辑器里跳出成千上万行指令,最上方是同样的注释:
"//For LiuLiu - 玫瑰永不凋零"
屏幕突然模糊了。我抹了把脸,发现手心全是泪水。
第二天早晨,我给助理发了邮件,说自己要请假去处理一个紧急私事。
订机票时手指微微发抖,湖南那个县城没有机场,我得先飞到长沙,再转三小时汽车。
飞机上,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到最底部——那张99朵游戏玫瑰的截图。当时觉得差一朵是遗憾,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正因为不圆满才被记住。
长途汽车颠簸在盘山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田野,又变成群山。我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最后完全消失。
邻座的大婶抱着只活鸡,鸡冠鲜红得像要滴血。
"姑娘是外地人吧,去我们县做啥子?"大婶好奇地问。
"嗯,探病。"我看着窗外,"一个...老朋友。"
"哟,那你是去县医院找吗?"大婶拍拍鸡笼。
我点头:"嗯嗯"
"那边有个城里来的小伙子,搞电脑的。"大婶比划着,"前年给医院做了个啥子系统,看病方便多咯。"
技术员,会是他吗?
汽车转过一个急弯,远处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建筑群。大婶指着其中一栋白色楼房:"那就是县医院,陈技术员肯定在机房。"
医院比想象中整洁。走廊墙上贴着"智能分诊系统使用指南",落款是"陈野技术团队"。导诊台的小护士听说我找陈技术员,眼睛一亮:"陈工在机房,我带您去。"
"陈工?"
"我们都这么叫他。"小护士边走边说,"他坚持不让叫工程师,说他就是个修电脑的。"
机房在顶楼,推开门时,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弯腰检查服务器。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三年前短了些,后颈的弧度却一点没变。
"陈工,有人找。"小护士喊了一声。
他转过身,手里的螺丝刀啪嗒掉在地上。我们隔着几排机柜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好久不见。"最终我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陈野的喉结动了动:"好久...不见。"
小护士识趣地退出去,关门的声响在安静的机房里格外清晰。他弯腰捡起螺丝刀,动作有些慌乱。
"我看到了你的代码。"我直接说。
他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螺丝刀柄:"县里医疗资源紧张,我就想...至少让看病排队更科学些。"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肩膀上。我注意到他的脸色比三年前好多了,手腕也不再那么瘦骨嶙峋。
"你在英国..还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顿了顿,"我现在在伦敦工作。"
"我知道。"他轻声说,"你去年发表的金融模型论文,我看了三遍。"
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
"Google Scholar有提醒功能。"他笑了笑,"我一直关注着。"
机房的空调嗡嗡作响。
我看着他白T恤上沾的一点机油,突然想起那个堆满泡面盒的深圳出租屋。
"你父亲..."
"走了。"他平静地说,"就在你出国后两个月。走前用上了我做的远程问诊系统,和省城专家视频会诊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野转身倒了杯水递给我,手指相触的瞬间,我们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你呢?"他问,"结婚了吗?"
"工作太忙。"我接过水杯,"你呢?"
"这里太偏了。"他环顾四周的服务器,"没人愿意来。"
我们同时笑了,又同时沉默。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刺耳的声响填满了整个房间。
"那个..."我指向角落的一台显示器,"是玫瑰代码的服务器?"
陈野的耳根红了:"嗯,一直没关。"
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日志:"第1095天:玫瑰代码服务端运行正常"。
我走到显示器前,看着那些熟悉的变量名。三年前我删除游戏角色时,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不知道这个小小的程序一直在某个角落继续运行。
"为什么?"我轻声问。
陈野站在我身后,呼吸声清晰可闻:"因为...有些东西值得保留。"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是楼下幼儿园放学了。我转过身,发现陈野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得回伦敦了。"我说,"明天还有会议。"
他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走廊里,护士们推着药车来来往往。一个老人拦住陈野,用方言说着什么,陈野耐心地弯腰倾听,然后在系统平板上操作了几下,帮老人打印出挂号单。
"优化了挂号流程。"送走老人后他向我解释,"至少让老人家少跑几趟。"
我们走到医院大门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三年前在深圳雨中告别的场景突然浮现,只是这次,我们之间不再有未说出口的话。
"保重。"我说。
"你也是。"他顿了顿,"柳柳。"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鼻子一酸。
出租车来了,我拉开车门,突然回头:"你为什么要在这么偏的地方?"
陈野站在夕阳里,身影被镀上一层金边:"因为曾经有人教会我,技术的价值不在于赚多少钱。"
车开出去很远,我还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身影,直到转弯处才消失。手机突然有了信号,接连弹出十几条工作邮件。我点开助理发来的最新消息:
"已联系到开源作者,对方同意无偿授权。他说'能帮到LiuLiu就好'。"
“请问,是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回答,我挂断了电话。
窗外,湖南的山峦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我关掉邮件,打开相机拍下远处的山峰。
照片自动同步到云端时,系统提示"存储空间不足,是否删除旧文件?"
我划掉提示,把手机放回口袋。这一次,我选择保留。留下那99朵玫瑰。
回到上海后,决定,再留一晚,在这熟悉的土地上,再待一个晚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12岁那年,父亲是个生意人,与母亲感情破裂后,远走国外,在新加坡定居,有了新的家庭,在物质上不曾亏待柳柳,但是父爱,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母亲对她一直很严格,从小柳柳就很自律,直到上了大学,她开始放飞自我,爱上了打游戏,只有打游戏的时候,她才是没有压力的她,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后来,母亲说她完成了任务,永远离开了她,所以,上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有房产的地方罢了。
第二天清晨,接到小区大厅物业电话。
"柳女士,有位陈先生在大堂等您。"
我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
匆忙洗漱后,我乘电梯下楼,心跳随着楼层数字一起加速。
大堂里,陈野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第100朵玫瑰,"他向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我想亲手送给你。"
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温暖而干燥。
"代码里的不算数?"我故意问。
"那些只是练习。"他认真地说,"这一朵才是真的。"
我低头嗅了嗅玫瑰,香气清甜:"等会儿去哪?"
"医院系统升级完成了,"他眼睛亮亮的,"今天我休假,我,想见你。"
我们并肩走出酒店,上海的早晨车水马龙。陈野的手几次碰到我的,又迅速缩回,最后我忍不住一把抓住。
"程序员先生,"我晃了晃我们交握的手,"这次别想逃了。"
他紧紧回握,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不会了。"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影子在地上紧紧相依。那朵玫瑰在我手中绽放,比任何代码都要真实,比所有记忆都要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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