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总是灯火通明,那坐在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色绣金线的骑装,被烛火一照,熠熠生辉。
她被拦下也不恼怒,声音清脆:“没脸色的狗奴才,也不看看本郡主是谁!走开,都走开!”
那巡逻兵士赶紧行了一礼,苦哈哈地说:“见过沉双郡主,见过沉双郡主……郡主别让下官难做,还是请下马,走过夜市吧。”
那郡主听也不听,好似那士兵放了个屁:“快让开!要是阻了本郡主的回家路,父王问起,难不成你们承担这个责任?”
赵阿晨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抱着牛肉饼风卷残云。那士兵也不知道是和郡主杠上了还是怎么的,恭敬归恭敬,却半点不肯让步,非要人家下马不可。
沉双郡主沉下了脸,挥起手中马鞭,冲着士兵人脸就是一下,口中急切:“快点让开!本郡主要迟了!!!”
那士兵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皮开肉绽,千钧一发时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顺势接住了马鞭,狠狠一扯,沉双郡主身子一歪,直接被人拽下了马!!
沉双郡主“啊呀”一声惨叫,吓得面惨白,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落地的痛。
周围一片“郡主!”“陈三!”,人群呼啦啦一下子散开,就连卖牛肉饼的小店都十分害怕地准备关门。
赵阿晨也不管自己的油手会不会擦在郡主人身上,单手抱着云芳的腰,十分小心地把人放在了地上。
她笑得一脸纯良,在云芳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毕恭毕敬地行礼:“下官赵阿晨,见过沉双郡主。”
云芳被人骤然从马上拽下来,花容失色,自觉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丢脸,气的刚站稳就对旁边的侍女大声吼道:“你们怎么回事!本郡主被人如此这般羞辱,你们居然坐视不理?!待我回府后定要禀告母妃,把你们一个个发卖出去!”
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牙碜的响声让还未直起身的赵阿晨挑了挑眉。她脸儿一抬,泪水先滴滴答答地落下:“郡主恕罪!奴婢来晚了让郡主受辱,是奴婢的错,千刀万剐也值当,还请郡主千万不要气坏的身子……”
云芳狠狠踹了两脚侍女,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半弓着身子的赵阿晨:“我这儿教训不中用的奴仆,让您见笑了,赵指挥使。”
赵阿晨并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愈发低了低脑袋:“不中用的东西自然要教训,是下官打扰了郡主的兴致。”
那句“不中用的东西自然要教训”让云芳觉得非常不爽,她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说赵阿晨指桑骂槐,于是只好态度愈发的差劲:“赵指挥使多年当牛做马,自然理解本郡主的行为。”
说罢便翻身上马,对着侍女厉声呵斥了一句“还不走!”,便率先策马扬鞭,几息便跑离了夜市的范围。
那侍女被踹得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还是同样骑马的侍卫把她捞进怀里,这才能赶上气急败坏跑老远的郡主。
赵阿晨憋着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侍卫颇为小心地护着那郡主贴身侍女,挑了挑唇,便抱着自己的牛肉饼,边吃边往马车走。
这身份暴露,怕是这一溜夜市现下也不欢迎自己,语气闹得大家不愉快,还不如趁早跑了干脆。
甲乙丙方才隐在人群里,这会儿抱着两杯绿豆汤挤上马车,拿出一杯递给赵阿晨:“那个侍女是平南王府的家生子,叫做云簪。那侍卫是平南王军队里筛出来的,叫做李忠文。”
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对方的想法。赵阿晨挑挑眉,“哎呦”一声,十分真诚地感慨:“你还真是成了精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就把事儿干完了,这回头您怕不是要谋了我的权?”
甲乙丙正给赵阿晨倒绿豆汤,闻言不雅的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把碗递过去:“您薪水到位,让我当牛马我都乐意。”
赵阿晨喝了一口绿豆汤,喟叹道:“如此熨帖的下属,我怎么舍得让人当牛做马?”
甲乙丙喝绿豆汤喝到一半,心神无端被赵阿晨狠狠拨了一拨。他放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攥起,有什么声音就要冲破唇齿,就要直直地说出来——
但他最后还是沉默地喝完了整碗绿豆汤,像平时一样笑嘻嘻地回嘴道:“看我这么熨帖,大人这个月奖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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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回到北镇抚司,便看到门口站了两个陌生的侍卫。
那侍卫身材高大,龙骧虎视,腰间系着一条绣着银色花纹的黄带子。那两人看到赵阿晨和甲乙丙,竟是也不行礼,反而前行几步,面无表情地对赵阿晨说到:“还请赵指挥使随我来。”
甲乙丙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正想说什么,却被赵阿晨拦住了。赵阿晨方才在马车里便已经重新带好的幞头,衣着整齐,笑着冲那黄带子抱拳:“还请侍卫大哥为我带路。”
这儿北镇抚司分明是赵阿晨的地盘,这会却要其他人帮忙带路。甲乙丙心里对这人的不满到达极点,却也没说什么,只中规中矩的行了礼,沉默地离开去办事了。
那黄带子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带着赵阿晨一路穿行,一直到了平日里她办公地地方。
那里早就围了一圈的侍卫,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赵阿晨还是好脾气的样子,笑着与那黄带子揖别,便快速走了进去。
太子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褂子,悠闲地坐在赵阿晨的太师椅里,正看着一本从赵阿晨书架上拿到的风月话本,看到来人,也不抬头,十分随意地挥了挥手。
赵阿晨见了礼,待屋中其他人都退下之后,才上前问道:“殿下夤夜前来,可是为了推背图?”
太子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赵阿晨。
赵阿晨十分上道,笑着说:“秋猎过后,必然送到您的手里。”
太子嗤笑一声,把手中的话本一扔,支起身来,声音冷淡淡:“赵阿晨。”
他未竟的话显然并不好听,赵阿晨从善如流地掀起衣摆跪下:“臣有罪。”
太子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哦?你有罪?哪里有罪?”
赵阿晨毕恭毕敬:“您说臣哪里有罪,臣哪里就有罪。”
“哈哈哈哈哈!”太子朗声大笑。他骤然收起笑容,猛地将书桌上的阳台一掷:“赵阿晨,你好大的胆子!”
四分五裂的砚台炸开,碎片飞溅,赵阿晨微微低了低头,才总算没被打中眼睛。
她毫不犹豫地磕头,沉声说道:“臣未能为殿下分忧,臣有罪,还请殿下莫要因臣气坏了身体!”
太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发脾气便没了由头。他阴沉着脸坐下,手指在檀木桌上有节奏的点着。
“沉双郡主。”他手指倏地一缩,攥成了拳头:“平南王与本王不睦,父皇为了制衡,把这泼皮女子许给我。”
“本宫不愿有这束缚,”太子背着手站起来,半张脸于烛光中沉沉浮浮:“赵指挥使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
赵阿晨闻弦而知雅意,立刻一揖:“请殿下放心!”
太子低垂着眼睛看着赵阿晨。他眼型狭长,眼梢上挑,带着天然的冷冽,此刻俯视的眼神似乎无悲无喜,沉甸甸的压/在赵阿晨肩膀上。
赵阿晨跪在地上,腰背挺直,抱拳行礼,似乎没有察觉太子的眼神。
“赵阿晨,你是聪明人。”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韵味一般:“不要让本宫失望。”
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又走,走之前赏赐了一套贡品级别的墨房四宝。
赵阿晨礼数周全,把太子送到了门口,长揖到底:“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车架离开的视线,她才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却带了几分玩味。
“如此沉不住气,”她哼笑一声,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去:“哪里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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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阿晨几乎从来不回自己的府上,通常吃住都在北巡抚司。甲乙丙凌晨时分带着一身露水气回到北巡抚司的时候,一脑门官司地一推门,就看着这人躺在办公区的卧榻上,脸上盖着一本风月话本,睡得正香。
赵阿晨每次睡觉都抱着肩膀,肩背挺直得像一颗白杨树,从来没见到过她去床上睡。每次不是在躺椅上睡得四仰八叉,就是躺在小榻上打着小呼噜。幸亏这人身材瘦长条,不然还真躺不下。
她那个位置不好发现,甲乙丙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动静有点大,赵阿晨被惊醒,拿起脸上的书,几乎是起身的光景,就已经消去了一脸的睡眼惺忪。
她拿起旁边的幞头和发簪,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事儿办完了?辛苦辛苦,快去号房休息,今儿放你一天假。”
甲乙丙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没回号房,心里一震。他轻手轻脚,把刚买的包子放在了桌子上,声音几乎是轻柔地:“你怎么没去号房睡觉?”
“今天还有点事儿,懒得回去了。”赵阿晨睡了两个时辰,她觉不多,已经精神抖擞,睡了一觉居然连衣服都没皱:“这几天若是摄政王那边有消息,记得尽快给我——喔,这不是蔡婆婆家的包子嘛?”
甲乙丙把自己的早点让出来:“可不是,蔡婆婆还说你好久没去喝馄饨,她怪惦记你的。”
“马上秋猎,只怕还真没空去。”赵阿晨拿起一只皮薄馅足的大肉包,满足地几口啃了:“等过一阵吧……唔,冬天来之前,我应该就有空了。”
赵阿晨吃饭文雅是文雅,就是总和蝗虫似的,没几下就啃个干净。她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灌了一肚子凉茶,满意地擦了擦手,就拿着自己绣春刀飞快的离开了。
甲乙丙却吃得极慢,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赵阿晨身上。直到她离开,甲乙丙也没有移开眼神——他一双清澈的雁眼带着点哀伤,直到阳光落在院子里才缓缓收回来。
“对,冬天来之前,一切就都结束了。”甲乙丙把装包子的纸兜揉成一团,丢在垃圾篓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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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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