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梨花簇簇如雪,香气清甜。
树下铺了一张绒毯,一方案几,一张美人榻。
案前女子长发如云,未施粉黛的容色极美,尤其那双眼睛,如寒江春水,此时正凝神静气,不知在写些什么。
身后榻上的男子容色慵懒,桃花眼半瞌,似是不满,伸手轻轻替她摘下耳畔的雪白花瓣,抱怨道:“不过是半副残卷,快一个时辰了,你都不看我一眼。”
语气亲呢。
女子顿笔,回身展颜一笑。
……
殿外夜莺啼叫,隐隐传入室内。
杜岑玉躺在床上,盯着黑色的帐顶,神色怔怔,心中怅然若失。
做这种梦多少次了,从前都是浑浑沌沌,这次终于看清梦中人的脸。
男子是他,令一个人是……
灵池小宴。
此处原是一处旧宅,几年前买下的主人想将房屋翻新,池塘淤泥清理一番,不曾想,池底挖出了活水,原本几尺见方的池子,扩大了十倍不止。
索性便围着池子好好修缮了一番,将这里建成了供人赏乐的园子。
今日芙蕖初绽,各家姑娘约了人赏花,红袖招展,满园欢笑。
李锦月冷着脸穿过人群,遇到人便轻轻点头回应招呼,脚步不停,不知在找谁。
等她走远,一个红襦黄裙的姑娘嘟了嘟嘴,向旁边抱怨道:“锦兰姐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妹妹怎么是个冰块呢?每次见着她,都冷着脸,害得我想问问锦兰姐姐都不敢。”
旁边年长些的绿裙女子温柔恬静,闻言轻柔安抚道:“好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从小便是这副脾气,锦兰姐姐近日不出门,应该是在家中备嫁呢!改日我们去寻她。”
年少的姑娘哼了一声,这才满意。
已经走远的李锦月全然不知后边的官司,心中正抱怨,怎么自己一个转身,人就丢了呢?
“二小姐!这边!”
假山那边有人朝她挥手。
李锦月松了口气。
幸而身边伺候的人是靠谱的。
她绕过假山,几棵花树隐隐将外边隔开,自成一方世界,树下不知何时,放了一张小案,几个蒲团,案上瓜果水灵灵挂着露珠。
灵汐坐在案旁,浑身懒洋洋的,正张嘴等着清梅投喂。
李锦月气笑了:“我带你出来,可不是让你躲在这角落里吃葡萄的!”
灵汐一口将入嘴的葡萄咬破,冰镇过的紫玉葡萄汁水酸甜,冰凉可口,只觉得被拉出门的郁气都散了。
她将口中的葡萄咽下,这才不紧不慢回李锦月:“不是说好的出来散心吃东西吗?到处都是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清净地方,快来尝尝,这葡萄真不错。”
李锦月冷若冰霜的脸上有些无可奈何,索性上前坐下,手中的紫檀小扇轻轻扇了扇,有些没好气:“要不是姐姐怕你一个人闷着,非要我带你出门,我才懒得搭理你!”
灵汐点点头,毫不意外:“我说呢!就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带我出来的,拿了不少好处吧?”
李锦月轻哼一声,竟也没反驳:“我总要听姐姐话的,你也一样,别让我为难,我也不管你做什么,老老实实跟我出来便好。”
虽然她觉得姐姐对灵汐过于上心了,不过看在自己实打实拿到的好处份上,她觉得真相不重要。
绣着玉兰的手帕轻轻沾了沾唇边,灵汐犹豫了半晌,挥了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退远些,朝李锦月招了招手,让她凑过来点,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锦兰姐姐好像对我挺上心的,好得有些……过分了。”
李锦月柳眉一簇,看着她的眼神一凝,脸色隐现寒霜:“你还挑上了?”
自己不满姐姐是一回事,她一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质疑姐姐的好意?
灵汐暗道坏了,忙安抚道:“我敬她如长姐一般,怎会说锦兰姐姐的不好,你冷静一些,我当你是好友才说心里话,再这般下去,我可就不说了。”
李锦月盯着她眼睛看,灵汐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努力睁着大眼睛看她,力求展现出最大的真诚。
她收回目光,微微侧头看向别处,脸色仍是臭臭的,语气却缓了下来:“你说。”
灵汐从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也不怕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想了想,我小时候,不爱说话,性子又闷,打从第一次见面,锦兰姐姐就对我极好,后来我不爱见人,锦兰姐姐也不嫌弃,想着法子拉我散心。”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这么不讨喜的人,锦兰姐姐先前照顾我,是因为她人好,可她都要出嫁了,还拜托你来看顾我,这是为什么呢?”
李锦月愣了愣,倒是有点对她刮目相看:“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啊!”
灵汐差点给她个白眼。
这个问题,李锦月早就想过,虽然没个头绪,倒也不以为意:“兴许是你正好对了姐姐的眼缘。”
府中二子二女,大哥长她们许多岁,二哥虽然亲近,到底男女有别,至于她自己,心知肚明,哪怕她敬着姐姐,在姐姐面前一向听话,可跟乖巧听话没搭过边。
想到这,她哼了一声,手中的扇子使劲扇了扇,鬓角的碎发微乱,转头警告灵汐:“姐姐好心,你可不能辜负,日后可别整日闷在家中,多出来走动走动,省得姐姐都要出嫁了,心里还牵挂着你。”
她一个亲生的妹妹都没这待遇呢。
“你既不喜欢喧哗,一会儿随我去紫云亭,那是个清净地方,躲在这里,算什么事。”
近年京城繁盛更胜往昔,人流如织,几条主道逐年在扩宽,繁华之处,还是时不时出现车马拥堵之象。
临安街是入城的必经之道,今日正巧西域路的商队入城,络绎不绝的车马,载着货物,排的老长一条队伍,来往的车辆行人都被拦在两侧,堵成一片。
京城人早习惯了,一旁等着也不着急,有些干脆趁这功夫,朝旁边的茶楼伙计要碗水喝。
同样堵在外边的一辆马车上,鲛绡轻纱,珠玉为帘,看着极为华丽。
看热闹的人被前边一挤,差点撞到护在车边的护卫身上,本想说声抱歉,却被侍卫冰冷的眼神盯得一抖,连忙避到一旁,不敢往那华丽的马车上瞅。
“小姐,看这样子,入城的马队还要好一会儿。”
一个浅青襦裙的侍女小心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来,小心朝里头禀报。
马车里,小姐娇俏的脸上尽是不悦,冷冷训斥:“怎么刚好是这个时候碰上!也不看着点,误了时辰可怎么好?”
好友邀她赏花,她只是想去得晚些,好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外祖家送的流霓裙,可不是想落得个怠慢的名声。
小侍女不敢反驳,略一思索,低头道:“东门离那里最近,绕行至别的城门,怕是来不及了,要不要……让他们先让行?”
小姐脸上有些意动,犹豫半晌,丧气道:“罢了,父亲好不容易准许我出门,若是再惹出什么风声,怕是娘求情都不管用了。”
“……等着吧。”
灵池除了莲花,自然也有别的花。
西北角处,种了两棵紫藤花树,枝繁叶茂,如一片天幕,覆盖着整个角落,花开时,如紫云缭绕,故此得名。
李锦月走在前头,带着第一次来这的灵汐穿过假山流水,曲折廊桥,一路过来,人越来越少,的确是个僻静地方。
她边走边道:“这处离前面远,花开得极好,往年我随姐姐来过几次,倒是挺喜欢,放心,那地方小,一般人知道也不爱来。”
说完,眸中怔了怔,有些怀念。
往日姐姐在,她不爱应付人,也是可以躲清净的。
前方,清朗萧疏的笛声想起,如风掠过大地,穿过山川,却又一转,轻灵婉转,化成清风,柔柔拂过流苏般垂下的紫色花瓣,化成花雨,纷纷扬扬而下。
几人抬头望去,映入眼中一片深浅不一的紫色,繁花如瀑,重重叠叠,像是误入了世外仙林。
灵汐静静站着,眼含赞叹,的确是好看。
“等等!”
李锦兰突然拉住她:“有人了。”
灵汐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花幕深处,六角凉亭里,青纱帘幔低垂,轻轻浮动,隐约映着人影。
李锦兰皱了皱眉,有些扫兴,只得道:“我们寻别处吧。”
这园子大得很,再寻地方也不难,只是心心念念的地方被人捷足先登,让她心里不痛快,总觉得是自己瞧上的东西被人占了。
灵汐侧头看了看她,暗暗叹气,好好一张美人面,又开始冷若冰霜。
“两位姑娘留步。”
不待几人转身,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花瀑后边,一道纤弱修长的身影走出来,一身淡紫素裙,面容秀美,竟是个极为年轻,气质淡雅的女子。
灵汐两人对视一眼,看这装扮,怕是亭中那位主人的侍女。
“我们无意行至此处,多有打扰,这便离去。”
素裙女子微微一笑,双手交叉于身前,微一屈膝,低头行礼:“姑娘说笑了,是我打扰二位,主人听说紫萝花开,今日特意来看上一眼,也是巧了,刚好遇见主人的旧识来此赏花,便命奴婢前来,邀旧友见上一面。”
灵汐看向李锦月,正好李锦月也看向她。
两人看着对方眼中的疑惑,面面相觑。
李锦月拧着眉,望向素裙女子:“我不认识你家主人。”
至于灵汐,她问都不用问,一个出门都要她们姐妹又哄又骗的死宅,更不可能认识。
“是你旁边那位姑娘。”
素裙女子轻柔道:“我家主人平日不喜出门,难得碰上,也是缘分,放心,就说上两句话便好,不会耽搁两位赏花。”
灵汐皱眉,想不起来自己还有朋友。
素裙女子那双杏仁美目正含笑看着她,温柔如水,分寸恰到好处,让人毫无不适之感。
灵汐却有种错觉,总觉得她眼神有种殷殷切意,仿佛盼着她答应。
直觉告诉灵汐,她没有恶意。
但是若在李锦月面前直接答应,岂不是显得她很呆?
灵汐有些苦恼了,不由看向李锦月,想看她什么反应。
李锦月冷着脸,身子有意无意,微微挡在灵汐前面。
眼前这个自称奴婢的女子,谈吐自如,气质恬淡,这种人,她的主子是谁?
灵汐转头看向她时,李锦月正想找个借口拒了走人,素裙女子手指轻轻一动,一抹金色在指尖微微晃过,动作极快,不等人看清楚,便重新隐入袖中。
李锦月脸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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