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是从小独立的,所有被迫成长的背后,不过是一把把生冷的刀子逼出来的。
岑江南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生于小城却不甘被困在小城。
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是镇上鲜少上过大学的女孩子之一,也是少年们追捧爱慕的对象。
当年不知道姜遂才用了什么法子,将一众情敌比了下去,俘获了佳人芳心,结婚生子,一起创业。
这段佳话并没延续多久。
两人性格都要强,婚后磕磕碰碰不断,加上两人在公司管理上理念的南辕北辙,矛盾越闹越大最终走向离婚。
岑江南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带着六岁的女儿去了经济更发达的江市,凭借自己的能力,从初来乍到的小职员混到了。公司中高层的位置。
那时候姜辞刚要读小学,因为工作忙,岑江南为她挑了一所民办全寄宿学校,小小的人儿要学着自己学习、自己吃饭、自己睡觉。
到了周末,别的同学有爸爸妈妈开着车来接,姜辞只能自己搭公交车,回那个依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岑江南工作应酬很多,周末也经常加班,姜辞就一个人呆在家里,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害怕了,就将电视机一直开着,吵闹的声音会暂时打消她的孤独。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学会了自己做饭,难吃也没有关系,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尝到。
一直到上了初中,突然有一天岑江南告诉她,她们会有个新家,让她收拾行李搬过去。
不是商量,也不是征求她的意见,只是通知,她要多一个继父了。
那个叫危晋鹏的男人比岑江南大几岁,是她们公司的大老板,同样离过婚,有个女儿,比姜辞大几岁,父母离异后随妈妈出国了。
长期住校的缘故,姜辞和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继父接触不多,有时一个月也未必见到一次。她没有喊过他爸爸,那男人对她也很冷淡。
于她而言,唯一的变化不过是从一家普通寄宿学校换到了一家各方面条件都更好一些的寄宿学校,妈妈给她的生活费也更充足了,仅此而已。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两三年,突然有一天岑江南怀孕了。
危晋鹏是个传统的男人,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可谓是百般宠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同时看姜辞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更是怎么都不顺眼了。
再后来,就是前不久的除夕,吃完年夜饭后岑江南将刚读了一个学期高一的姜辞叫到房间谈话,拉着她的手说:“你老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的户籍不在江市,她建议你如果要回原户籍参加高考,要早做打算。”
听到这话时,姜辞怔了很久。
当年因为姜遂才的坚持,她的户口没有从姜家迁出去。
刚到江市读书那会儿,因为户籍的原因姜辞是借读。这意味着她不能参加江市的升学考试。
那时候,岑江南告诉她这些都不是问题,她一定会想办法让她留在这里读到高中毕业。
可现下岑江南告诉她,没有办法了,你回去吧。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姜辞想破脑袋都搞不明白当年岑江南为何执意要把她这个拖油瓶带在身边。
回想过去十年,她并无感受到多少母爱,顶多生活费还算到位。
相反,孤单的滋味她倒是尝了个遍。
她疑心当年岑江南说什么都不肯把自己留给姜遂才,不是因为多爱她这个女儿,而是和在姜遂才赌气,要争个输赢罢了。
然而现在,岑江南后悔了,她就像一个包袱被丢回了望城。
每每想到这些,姜辞内心的绝望就更深一层。
她对自己说:好好读书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就不用再依靠任何人了。
南方的雨,一下就是好几日,天色阴沉沉的,让人提不起劲。
姜辞每天从陌生的环境醒来,总盼着自己是在做梦。
梦醒了,她还在学校干净的宿舍,操场广播一响,宿管阿姨会扯着嗓子喊学生起床,她上铺的女生动静很大,她总是会被晃醒。
可每次睁眼,迎接她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窗前那棵挡住大半光线的歪脖子树。
她不得不接受自己被“流放”的现实,看着外头灰沉沉的天和死寂一般的房间,满心都是迷茫和绝望。
周围的一切都糟心透了。
小城与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全然不同,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巷子就已苏醒,叫卖声、鸣笛声、卷闸门拉动的噪音,强行让人从梦中拉回现实。
老房子几乎没有隔音的效果,姜辞连续几天都失眠了。加上那张老旧的木板床在她夜里每一次翻身的时候都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总让她有种这床随时会被她压散架的担忧,她的睡眠成了个大问题。
被折磨了数天之后,姜辞忍无可忍,趁着雨停去街头那家家具店给自己买了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新床,顺便也换了张书桌。
这是一笔不算小的开资,但张凤仙对此也没说什么,左右姜辞要怎么折腾都不用她出钱。
搬运工来送床的时候,她只短短扫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钱多的慌”,然后继续低头面无表情地盘点货物。
张凤仙对她这个孙女依旧冷着一张脸,每天和她说话不会超过十句,视她如空气,做饭从不会顾及她的口味,她被辣得面红耳赤张凤仙也不会瞧上她一眼。
甚至在邻居发现她家里突然多了个妙龄小姑娘的时候,张凤仙会急忙撇清关系,说姜辞是乡下亲戚家的孩子,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帮忙照顾一下。
姜辞初次听到她这样说,像在寒冬被人闷头浇了盆冰水,透心的凉。
哪有奶奶是她这样的?
虽说十年多不见,谈不上多亲近,但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她轻飘飘一句“别人家的孩子”,说不认就不认?
姜辞恨不得立刻打包行李从这里搬走,行李箱都拖出来了,东西收拾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她又能去哪儿呢?
岑江南和姜遂才都不要她了。
除了留下来慢慢熬,别无他法。
好在两人平时在家都是各忙各的,几乎处于全天无交流的状态。张凤仙虽然对姜辞这个孙女的态度不冷不淡,但也没有刻意找事为难过她,日子过得还算清静。
转学手续在吴晗阿姨的帮助下办得非常顺利,学校报名那天,天气也难得放了晴,吴晗很早就开车来接姜辞去学校找老师报道。
教务处里,办理入学的主任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保温杯不离手,做事都慢腾腾的,话讲不到三句就要喝口水缓一缓。
托他的福,一个简单入学手续硬是花了一多个小时才搞完。
主任给姜辞的新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让人过来领她,又翻了翻姜辞以往的成绩单,手指点点桌面说:
“我们这儿呢虽然是小地方,但我们望城一中好歹也是市重点中学,每年升学率是全市最高的。你的成绩我看过了,还不错,但不可以骄傲,你们这届高一啊,也有几个成绩特别优秀的,你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知道了。” 姜辞点头,心中却对这所谓的市重点高中存有疑问。
据她这几日的了解,望城市一共不过四所高中,其中两所是私立,学生成绩参差不齐,而二中更倾向培养艺术生,最后只剩下一中这一所高中,可不就是市重点嘛!
新班主任温善来得很快,瞧模样应该研究生毕业没两年,穿了件呢子大衣,年轻也有气质,人如其名,面相温和亲切。
吴晗阿姨办完了她转学的事儿之后还有工作要忙,和温老师寒暄了几句,便让姜辞跟着老师去班上,自己先离开了。
回教室的路上,温老师耐心地给姜辞介绍着学校的布局,“那两栋是教学楼,我们高一三班在后面那栋的最顶上,五楼,平时爬楼梯费劲点。不过你们年纪小,消耗消耗体力也好。”
“嗯。”姜辞低头跟在老师身后。
离教学楼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温老师接了个电话,年级长叫她去办公室拿新学期的工作计划。
温老师将电话拿远,拍了拍姜辞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得先过去一趟,她要是不认识路就在原地等一会儿。
姜辞点头答应,默默退到了路边。
不得不承认,新学校的环境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差。白墙碧瓦,绿树掩映,教学楼的外墙显然刚刷过新漆,白得刺眼。校门上竖着的一排彩旗,在冷风中飘得格外骄傲。
下课铃响,校园里开始吵闹,学生们稀稀落落出了教室。路过校园主干道时,少年们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朝那颗老梧桐树下投去,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兴奋与好奇。
姜辞是新生,还没有校服,今天只简单穿了件纯白的外套搭配牛仔裤,长发绑成马尾,但这依旧不影响她的漂亮。
她的长相像妈妈,皮肤白皙,五官明艳,身材也纤细高挑。从前在江市的学校,她就是那种备受瞩目的女生,但来自陌生人的赤/裸裸的打量仍然让她感到不适。
她挪到了公告栏前,作势去看海报上的文字,将那些目光挡在身后,忽而又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是颗篮球。
一伙少年在不远处嘻哈调笑,有人冲她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手捂在嘴边喊:“嘿!美女,帮忙把球踢下过来!”
姜辞掀起眼皮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看脚边的球,淡淡地挪了两步,对滴溜溜滚下坡去的篮球视若无睹。
“呦!有性格哈!“”
“俞哥这妹子还挺漂亮!”
“我看是你的菜吧?”
“滚一边去!”
……
那伙人很吵,姜辞抿着唇一言不发,正打算远离他们换个地方等,身后突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姜辞!小辞!”
姜辞回头,只看见一片陌生的面孔,紧接着有人拨开人群朝她跑来——
少年高挑利落,笑容明朗,掩不住的朝气蓬勃。
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身上,干净洁白的校服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很多年后,年少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每当姜辞回想起初到望城一中的这一天,记不得校园的吵闹,记不得新环境带来的不适,甚至不记得年少时让她爱过恨过的人,唯独这一幕记忆格外清晰——
那是月亮奔她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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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年少的孤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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