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了一夜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
换好衣服的时温寒麻木地坐在客厅地毯上,心不在焉,家里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偶尔能听到楼道里邻居上下楼的脚步声。
她掐着自己的手指,寒气顺着脚底板慢慢爬上来,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抱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那部沉默的电话。
骗子!都是骗子!
明明约定好的回来过圣诞节,明明约好的······
时不时因为她今年生日忘记许愿保佑爸爸妈妈了?
都怪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门铃响起来打破宁静。
时温寒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
她跑到门边,从门铃中看到俩个穿着深色制服、表情肃穆的人,一男一女,她认识,是爸爸妈妈的同事。
手指不住的颤抖,拧开了门锁,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冷空气裹挟而入。
女警官几乎是扑进来的,一把将她死死搂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时温寒抬手回抱,“林姐姐,我没事的。”
她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已经干涩得像沙漠中已经好几日没有喝过水,每个字都让来人心疼不已,她的脸被迫埋进妈妈般温暖的怀抱。
残忍的事实劈头盖脸地砸在一个刚满十周岁的小女孩身上,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哭一下吧,姐姐在这里。”
哭通常情况下是没有用的,但能够排解心中的悲痛,将情绪压抑淤积在心里对身体不利。
时温寒眼神愣住了,林姐姐没有说“别哭了”,也没有说“要坚强”,只是默默地抱紧她,圈出一小方密闭、可以脆弱的空间。
巨大的悲痛哽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泣声,呜咽声终于断断续续地漏了出来,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的脸深深埋在林姐姐的颈窝,林姐姐半蹲着,一只手稳稳的环住她单薄的背脊,感受到她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手掌温柔地抚摸她抖动的后脑勺。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是一场无法醒来,且穷形尽相的噩梦。
三人的小家里,每天都涌入好多人,爸爸妈妈单位的领导同事,一样的制服,表情沉重,说着她还不能理解的“光荣”、“烈士”、“抚恤”之类的词语,放下一个个白色的信封。
亲戚们也陆陆续续从各地赶来,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熟悉又陌生的嘴脸。
“可怜的孩子······”
“留个小的,这以后怎么办?”
每个亲戚进门都会面上带着怜悯地摸摸她的头,说着大差不差的话语。
客厅里烟雾缭绕,大伯皱着眉一根一根地抽烟,她面无表情地将堆满烟屁股的烟灰缸端走倒掉,又拿回来,“这孩子以后怎么办?这房子还想还有贷款没有还清吧?单位给的抚恤金看着不少,但是孩子读书吃饭,哪一样不要花钱?谁养?”
“别看我,大哥,小弟家里你也知道,两个大胖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实在吃不消······”
“女孩子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人家的。”另一个远房姑姑撇撇嘴,“找个靠谱的人家送过去······”
他们像是在讨论一件棘手需要尽快脱手的破物件,计算着价值,推诿着责任。
她缩在客厅最角落的小板凳上,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着膝盖,眼神愣愣地盯着抱住怀里的毛绒兔子,是上次妈妈到岳欣阿姨家接她去上学的时候给她的。
时温寒因家中变故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是让温时寒帮忙传递给老师的。
岳欣是最早得知对门夫妻俩因公殉职的,每日都给小姑娘一人送饭。
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孩默不作声干吃着碗里的白米饭,眉毛纠结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默默陪伴给她夹着肉。
死亡,岳欣经历过,在亲戚之间会面对什么问题心知肚明,也听到隔壁经常传来陌生男女争吵的声音,无一不是与财产有关,家里没有一个能为她做主的大家长,她这个邻家阿姨也不能插足,只是苦了这个孩子啊。
夜晚,时温寒将自己所在房间里,一门之隔外,那些算计声从缝隙里依旧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嗡嗡作响的私语。
“这当口,谁啊?”
门开了,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时温寒也打开门缝,爷爷奶奶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满脸疲惫,即使拄着拐杖,但他们的背脊挺得笔直。
“爷爷奶奶。”
“寒寒”,奶奶的声音像一颗石子砸进死寂的水面,“哎呦喂,我的宝贝孙女!”
“不怕,奶奶来了,爷爷也来了。”奶奶的声音颤抖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悲痛的眼神扫过他人,“谁也别想欺负我孙女!”
“爸,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大伯反应过来,试图上前,脸上挤出僵硬的笑。
爷爷一抬手,直接打断了他,“我儿子儿媳没了,我孙女还在。只要我老两口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别人来替她做主!”
“寒寒以后跟我们过,所有的东西,抚恤金、房子,任何一样,都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落到我孙女的名下!谁要是想动歪心思······”爷爷的目光再次冷冷地扫过那些亲戚,“除非从我老两口的身上踏过去!”
奶奶抱着时温寒,一边掉眼泪一边毫不客气地对着之前声音最大的亲戚方向啐了一口,“黑心肝的东西!想着克扣烈士娃娃的活命钱,不怕天打雷劈!”
时温寒小心翼翼地伸出冰凉的小手,回抱住了奶奶的腰,把脸更深地埋进去。
爷爷奶奶来了。
他们为她撑腰来了。
葬礼最后一天,哀乐吹拉弹唱,棚内亲戚朋友吃席,喝着酒猜着拳,没有几个是真真切切悲伤的。
缩在灵堂里一副双人棺材旁,明天就要去火葬场,彻底结束,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想躲进更深的黑暗里,逃避眼前这无法承受的现实。
她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被周围的大人、老师教导,要坚强,有泪不轻弹,所以她一直对外带着坚韧,只敢躲起来偷偷哭泣。
一道身影遮住光影,时温寒怔怔地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视线模糊。
她看到了温时寒。
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那样站着,像一个突破迷雾,闯入她漆黑世界里的月亮,清冽而坚定的存在感。
她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又看看温时寒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与家里面露狰狞只有狡黠的眼神相比,只有一种干净的、纯粹的担忧。
他没有拉她起来,只是那样握着,安安静静地陪她待在这一隅之地。
雨后总会天晴,黑夜终将迎来黎明。
陷入永夜的人需要一个能将她拉出深渊的人,陪她同行漫长的通往光明的崎岖夜路,待她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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