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之上,远山一袭昆仑广袖,长身玉立,不怒自威。毕方鸟盘旋其后,昭示其主人的身份。
西海族离开昆仑已久,神君陆吾的突然到来引起了骚动。有许多族人并不熟悉陆吾,因为负责邦交事宜,和他们一族打交道最多的是神君司昼。
横公思忖了片刻,在浮台上领族人向陆吾神行了礼。陆吾的目光越过行礼的整齐动作,落在唯一没有任何举动的赤水身上。
“赤水!”横公也回头望去,出声示意他和大家保持一致。
冉遗想为赤水找补,太久没回来,可能孩子不记得怎么行礼了,但又想了想,管他那事做什么,就没有出声。
那道孤立着的身影十分敷衍地行了个族礼,不情不愿地尊称了一句“陆吾神”,默默在心里加了半句:“狗拿耗子。”
远山满意了,便不再瞧他,与横公寒暄道:“横公辛苦,天色已晚,却还睡不得。”
横公不卑不亢地说:“自家事,不劳陆吾神费心。”
“不仅是家事吧?”远山意有所指。
“陆吾神这话是什么意思?”冉遗听出来了,但他还是要语气颇硬地问一句。
“昆仑丘的罪人,自然和昆仑丘有关。”远山的声音经过神力扩大后,掀起了无端海的波浪。“八方山岩有请赤水。”
冉遗奇了怪了:“赤水的罪过当时早就抵消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找赤水?神令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当时下令的司昼神呢?她在,必能讲清。”
“所以只是‘请’,明白了吗。”远山此话颇有胁迫性质。
他居高临下,与西海族对峙。
冉遗忘记继续捂阿青的嘴了,但阿青并没有再喊什么,他甚至希望陆吾神能把赤水抢走,既然说了是“请”,起码赤水的命能保住,下了无端海可就不一定了。
一时之间气氛凝重。
一方要人,一方不肯放人。面对陆吾的突然驾临与无理要求,西海族是否会硬扛到底,众人都有所猜想。
忽然远山淡淡地开口:“既然昆仑丘请不动赤水,那横公不介意让我们监察刑罚的实施吧。”
本来还是一副非要把赤水带走往死里打的态势,此时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横公本就不愿与昆仑丘再发生冲突,见陆吾神松口,也不再坚持,表示同意:“请陆吾神近处一观。”
哪知远山又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的随从来。
“这是司云神君,她受赤水牵连,下凡已久,新近回了昆仑。众所周知,司云神品格高洁,端正无私,最适合监察此事。”
众所周知?众在哪,听起来这何止是不会徇私,有机会还能下死手。冉遗心想。
但陆吾都这样说了,没有人敢反驳他。
底下的阿青愣住了。
司云神?那不是刚刚他才在岸边见过的成霜吗,阿青懊恼地想起,他把“成霜在等赤水”这件事情忘记了。可她不是赤水的朋友吗。
横公虽然不满,但既然答应在前,便不好推辞。
司云神面无表情地行云至“无端海”上,冷漠的目光散落海面,目光穿入青墨色的汪洋,并不朝赤水看去,仿佛真的是履行监察之责。本来柔和的面庞因带着冷气显得十分不悦。
云雾罩蔽在司云神身前,趁着夜色,将司云神的身影笼起,赤水认真地算了一下他和成霜之间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怨。
好像如果不是他和怀渊破坏大光明阵,成霜似乎也不会下凡做人。
现在成霜不做人了,倒像是换了一副根骨魂魄。难道一旦变回昆仑神,就自带双开门冰箱在身上吗,冷气昂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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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赤水,海上所有会呼吸的生物,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司云神的身上。
厌恶赤水的人想知道她要做什么。海面广阔,夜色苍茫,似乎很能做些什么。
有心宽容赤水的人则有些惴惴不安。他们站得远,她要做什么其实是看不太清的。况且司云神擅长凝云,便是让云丝入海勒死赤水,大约也能做到。
一道道猜测混合着细语,横加于这位面容柔善却表情凝重的司云神身上,她却似乎根本没有感知。
海钟震动,海怪现身,如同催命符一般提示诸位,时间已到,刑罚开始。
赤水只身步入深海。
无论他往常如何举重若轻,此时也带了几分如临大敌的沉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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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没过了赤水全身,像是在他身上挂了千斤坠,拖着他向下沉,离海风行处越来越远,无论是云端的神光,还是近处的神女,一个也看不清了。
赤水是水族,可以在水下呼吸,所以他不可避免地闻到一股岸边青苔的味道。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后急速在水中穿行,但氾鱼的速度显然更胜一筹。
眼见氾鱼庞然的身躯临近,赤水停了下来。
累了,欺负老子没有鱼的本体。
氾鱼伸出自己油绿色的长长触手,在发暗的海水中更像是黑色的。
这只黑手朝着赤水细腻泛白的脖子抓去。
一出手,就是杀招。
赤水一双手死死拽住那触手前端,以极为灵活的身姿在氾鱼四周穿梭了一圈。
氾鱼被自己的触手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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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烦躁地发现氾鱼并不止一条触手,抱怨起阿青怎么不讲清楚点。他还以为“氾鱼”是鱼,谁知道是巨型章鱼的鱼。
氾鱼不再试探赤水的力量,因为它发现这人只是灵活而已,实际上并不如它,还不如此前甲板上将它打了百结的男人。而且,很明显,这人对它一无所知。
不一会儿,绕在氾鱼背上的触手就自动滑开了。
数条触手从四面八方朝着赤水涌来。
他欲逃,逃不得。
赤水的四肢被拉扯住,越挣扎,吸盘吸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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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中,一个沙漏形状的袖珍小物从赤水衣襟中抖落,吸引了氾鱼的注意力。沙漏里的流沙亮晶晶的,闪着星子般的微光。
氾鱼伸出触手去抓沙漏,力道松弛了些,赤水趁此机会,手中凝出一道水刃,以清钢之气朝氾鱼劈去。
等到氾鱼微微退缩,赤水便拧身逃脱。
大鱼怒起,从海底卷起黑珍珠蚌,砸向水刃。
水刃破碎,在海中化于无形。
它又卷起一个蚌身砸中赤水的胸膛,赤水整个人被砸得向后翻腾了几周,胸中剧痛。
氾鱼似乎找到了诀窍,再去找水底的蚌体,一个个卷起,向赤水砸去。
海内毫无蔽身之处,赤水一个躲避不及,便又被砸中了右手腕骨。
氾鱼见赤水毫无招架之力,便再次欺身而上,勾住赤水的脖子。
可以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赤水接近窒息。
并没有云丝下探,不管是来给氾鱼搭一把手,还是来给赤水搭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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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安静得很,海底的激烈搏斗被藏匿于黑镜般的海面之下,甚至没有一道浪花翻溅出来。
阿青虽然焦急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和众人一起将目光放在司云神那里。
只见久无动静的司云神周身光芒大盛,有隐隐的攻势,冉遗忙向云端喊道:“陆吾神,你说要监察,可没说要动手。”
冉遗这一声引起了族中的慌乱,陆吾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撕毁双方的契约,意欲何为,难道西海一族避世的宁静就这样结束了吗?
陆吾神似乎也并不赞成司云神的举动,声如洪钟的神音递去,喝止她的蠢蠢欲动之势。
音浪在海面上裂张、扩散,最终在她面前掀起一道水幕。随着司云神的凌空退避,她周身的光芒顿时黯淡,攻势顿消。
陆吾神虽然御下无方,但似乎还算是个言而有信的神。诸人心中各有揣测。
水幕歇下,一圈圈涟漪吐出泡沫。没有人注意到,随着下落的水幕,一片镜片夹杂其中。
夜色昏暗,镜片上映着的珠贝灯光星星点点,随着水沫晃了晃身形,便直入深海,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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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下的赤水已经接近脱力,胸膛钝痛,受伤的右手无法化出水刃。
正是困顿之际,恍若有长镜自天际坠落,碎成百千片,齐齐朝氾鱼发来。
锋利的棱角转着水波,楔上氾鱼舞动的触手,反而刺激它握着赤水脖颈的触手加重力道。
然而在发力之前,一道纤细的身影跃至氾鱼面前,手握至坚至锐之物,快速下斩。
赵长生劈断了氾鱼一条粗壮的触手,顺势夺回了赤水的沙漏,塞进自己口袋。
待赤水喘过气来,缓和了一阵,赵长生和他用手势交换了下一步的动作想法。
赵长生学远山之前的做法将数百触手纷纷打上死结,让氾鱼动弹不得。赤水则接过赵长生手中的多棱镜碎片,借昆仑照神力,用左手化出水刃。至重之水和至坚之镜合力,直取氾鱼面门。
岸边,纵使夜色昏沉,他们也可以看到一泊油绿液体正为暗海染色。横公大惊,氾鱼乃是一种南境奇兽,虽不明来历,却万万不可死在西海族的驻地。云州百无禁忌,但他不愿再牵扯与外境的事端。
横公在浮台上敲着鱼骨拐,示意冉遗。
冉遗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凤尾螺吹响。
螺音荡入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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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得了信号,**地从无端海爬出来。
刚刚上岸,闻到久违的海风,他松了口气。
手在自己的胸膛沾了沾。果不其然,一手血色。
远山瞧见赤水这一副重伤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感慨:“西海族果然公正严明,看来昆仑丘的监察是多此一举,这就告辞了。”
横公差点杵着拐骂昆仑丘这横插一脚的举动,但面上还是:“恭送陆吾神。”
麻烦走了总归是好的。
司云神也步履匆匆,紧随其后,表情更加严酷,似乎是对于结果并不满意。
赤水却艰难地站起来,捂着胸口,喊道:“司云神,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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