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人间的“花神节”。初春,满城鲜花盛放。如果成霜不是正顾着和远山斗嘴,她本可以注意到远处有一座歌舞摇曳的“绮楼”。
一位绝色女子懒散地倚在美人榻上,临着敞开的悬窗,垂袖拂在窗棂。
绮楼并不高,若是站的不近不远,刚好能看到她的面容。
“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
她穿的衣服虽然和游人不尽相同,但垂衣长袖大抵相仿,陌生配饰更为她增添了一些异域风情。
她长得很美,玉臂霞容,明艳不可方物,却让人不生亵渎之心。
有一位少年公子偶然路过绮楼,看到了她。
他目力好,见她美丽,便向她笑。
明明是陌生的面容,但一双眼睛清亮,她觉得熟悉,便也朝他笑了笑。
“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
似有倦意袭来,美人睡意昏昏,用手臂支着头,轻阖上双眸,唇边清浅的笑意还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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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已经是满目的赤焰。
司昼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万神劫,玄天烈火烧山,千百个“噼啪”的火星溅在野草上。
火舌燃成一线,将她阻隔在外,而热焰那头,是赤水。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烈焰涌向他身边,又化作蒸腾的水汽。只是水汽越来越少,早晚有一刻,这热焰会烧到他身上。
“你犯的错,要自己担。”她的话响在自己的耳边。
有错要担,有过要罚。但她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破坏大光明阵?”
她始终想不通原因。
赤水的面颊被一道浓烟掠过,蹭黑了一道,他抬起衣袖抹了抹,笑道:“因为我讨厌你心中只有这座山的样子。它是你的理想,也是你的执念,你把所有对引雪山的否定都加诸于昆仑丘之上。你一手建造这里,也把自己困在这里,你容不得谁破坏昆仑丘,这鬼地方比你的命还重要。这种执念早晚会害了你。我便来替你看看,能不能毁了它。”
赤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玉索,轻描淡写地说:“看来不能。”
浓烟阵阵,司昼甚至不能深吸一口气,她颤着声音说:“赤水,如果你承认你错了——”
未等她抛出自己话中犹豫未决的救生索,赤水就截断了她的话:“我没错!”
随后他冷淡地说:“你走吧,别看了。”也许再过片刻,他就会散成一缕水汽。
对于赤水来说,时间很安静,即便这满山的火都吞吐啸声,他也只望着她。
只要她能跨过那道火线。只要她穿过火线,他就什么都告诉她。他等待着她能迈动步伐。
但司昼不肯踏前一步。
赤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又不胜暗淡,他明知道的,这就是司昼。
也许她对他的好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冷清,也许是因为亲手将他焚于烈火的愧疚。总之,不是和他一样的心意。
司昼不断地重复着:“你犯的错,要自己担。”狠心转身离开了。
但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火舌便攀到她脚下。
她顿住了步子,却不敢看身后是否漂流着水汽。
满目的焰火,烧得她要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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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昼从梦中惊醒。晚风从窗棂中劫掠,落下浓烈的花香,仿佛刚刚的呛人浓烟,只是嗅觉对于花香扭曲的想象。
她朝着窗外望去,漫天的花灯升上天空。微小的灯芯忽闪忽闪的。
原来只是花灯,是这些灯火引发了一场虚假的幻梦。
她不止一次地梦到万神劫那日的场景,但没有一次这么真切,不以她溺于汪洋之中而结束。
这次的梦中,赤水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也是昏了头了,居然想让他认错。
花香越发浓郁,她朝窗外一望,只见花影绵延,倚红偎翠,重重叠叠的芳姿映入她的眼帘,漫天灯火之下,令人有繁花烧锦的错觉。
少年人站在花海之中,热烈地朝她喊道:“博你一笑。”
他将满市的花都堆到了绮楼之下,又买来这花市上所有的花灯,全部点燃了,升上天去,只是为了想看她再笑一笑。
满天的灯火照亮她的珠玉面庞,才睡醒不久,她的脸上还染着一抹酡红。
有一盏花灯无意间碰上绮楼前的古海棠,抖落了一树花。
一掷千金,落英缤纷。
司昼蓦地想起刚刚那个梦,陷入一阵恍惚。
眼见如此盛景,美人却面不改色,兀自出神,他也不恼。
街上过节的游人纷纷涌过来,瞧这花与灯的景。等司昼回过神来,再想找绮楼下少年人的身影时,已经找不到了。
少年人转身的那一刹那,便换了容貌。朗朗如星,更为俊秀,只是敛去了笑意,年岁更显增长了几分。
远离了绮楼,隔绝了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便和远道而来的少女笑道:“死心了?”
再来一次,司昼还是不会救他,无情的女人!
赵长生满脸黑气:“死心了!你也要死了!”
赤水揽过她的肩头:“哎,小镜子,想开点,到时候哥哥把所有在冀州的房产都留给你,够意思吧。”
赵长生不知道赤水怎么会这么心大,都开始安排遗产了,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她撇开他的胳膊:“既然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我现在就去找新的小伙伴!别找我了!再见!”
赵秘书不干了,要提前跑路。
赤水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咱们小团体一场,我这还没死呢。”
赵长生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你这不听话的死孩子。”
赤水笑了,她倒会给自己长辈分。不烦他更好,清净。
赵长生的幻影立刻消失了,这不过是她投在阵中的分身,真的她远在天幕之外。
赤水的笑容随之寡淡。
既然明知结果,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尝试,然后一次次地失落。
迷阵继续滚动,或有情,或无情,所有阵中人无不受其所惑,深陷大梦。除了赵长生和赤水。但赵长生仍比赤水要更清醒几分。她站在天幕之外,神情坚定。
既然这道题不能这么解,那就只剩下最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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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目力好,瞥见了那处灯火照彻之处,指给成霜看。
成霜“哇”了一声。
远山煞风景地来了一句:“这些灯还不是要飘到天上送给风伯。”
成霜收起艳羡:“顿时就不浪漫了,你可真会说话。”
“完了,司月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了,你抓紧时间,早日返回昆仑丘。”远山颇有些局促。
他有些怕见到司月。上次可是他把她投进大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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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生的阵法确实有三分之一的清醒率,只是那“三分之一”是司月。
成功捞人回来的司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打副本,大感恼火。
成霜背着她去找狗男人,司昼还有追求者送花,尼玛,拳头硬了,臭情侣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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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昼下了绮楼,满市的花见到她都闭合了花瓣。
临近子夜,花神节走到尾声,游人都散去了,无缘得见美人真容。但还有一个人赶过来找她。
他走得快了些,碰到海棠树梢,数朵花掉落,他又随手施法重新将那些花簪在树上。
远山见司昼下了楼,调侃道:“虽然你可以代签陆吾神令,但在人间滞留这么久,未免有些太不给我面子了。”
持着他的陆吾神令,司昼在人间来去自如。
司昼笑道:“区区微神,质疑我?”
在人间,他便不是陆吾。
远山听见这熟悉的称呼也笑了,“做微神比我想象的要难,但还是要比做陆吾简单得多。”
也许只有作为“远山”,他才能获得一些愉悦的时光。陆吾神身在其位,枷锁重重,实在是不堪重负。但或许,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答应西王母,帮助司昼主政昆仑。虽然每一道陆吾神令的颁布都横生波折,引起诸般非议,但是非对错,功过曲直,在时势面前不值一提。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西境。除却一件事他承认私心用甚,唯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有所亏欠。那年昆仑丘的璀璨焰火,因成霜自解神格而折射出的绚烂光明,如同一块烙印烧得他夜夜难以入眠,从此陷入了千年的反省,最终还是决定今世只作为“远山”出现在她面前。
司昼见他目光中颇有留恋,便提议道:“那你不如就在人间多留一会儿。”
远山有些疑惑,问道:“你到底在耽搁什么?白虎临凡竟然也叫不回你。”
西王母的神令都下到他头上了。
“司昼,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远山说。
司昼默了片刻,说了心里话:“远山,我总觉得,不安。”她努力抓住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像我心底藏着什么东西,它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一分。”
“你是不是太累了?”远山想,是不是他下凡后堆给司昼的事务太多了。
“不是,你不懂我的意思,”司昼换了种说法,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这一问戳中了远山的心。
他轻轻启唇:“有。”
他不后悔为了今日与成霜同站在一个世界中所付出的代价,却后悔当初一念之差的赌局,赔上了她的下凡。
远山微愕道:“你也后悔了?”
花市灯如昼,满市的鲜花香气让他皱了鼻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径直问道:“赤水来过了?”
她眼中倒映着这场繁花烧锦的盛况,想起了那个陌生少年,他虽易了容,但这漫天灯火和满市繁花,除了他,谁还会送她。
远山有些不屑:“怪不得,属他喜欢铺张浪费。”
但他又说道:“他害你被神界风言风语,丢官弃职,但我不得不说,喜欢我的朋友,说明他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
“你呢,喜不喜欢他?”远山问道。
从前赤水追求司昼的时候,司昼虽然不曾答应,却也没有躲。在他看来,已经是非同一般的情愫了。
“我不知道。”她眼中有困惑。
“如果我喜欢他,我为什么还会亲手押他去灭玄天烈火。他的复生是偶然,他的死才是必然。是我排布了他的结局。但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不会看着昆仑丘被玄天烈火烧成灰烬。”
司昼忽然想起那个梦境中赤水说的词,“执念”。
“但你动摇了。”远山说。司昼的眼神中夹杂了他从未见过的缠绕之色。
他们皆是如此,看别人的感情分明如洗,看自己的感情却如入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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