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那个上课要迟到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程松直绞尽脑汁要离开,再不走,不知道师伯要疯成什么样子。
可是易老师却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抓着小孩的手不许他走:“你不要走,你走了就不回来了,老师不放你走,你留下来,读博士,老师带你做课题,院长都说你有前途,你再坚持坚持,老师以后不打你了,你别走。”
什么鬼啊?怎么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该清醒的时候不清醒?程松直一脸无奈地看向护工,示意护工快来帮忙,护工会意,上前道:“易老师,咱们刚吃了早饭,下去散散步吧,顺道儿给少英买点好吃的?”
易老师皱着眉头,一副沉思模样,过了会看看程松直,眼神既焦急又无辜:“可是我出去了,少英就要走了。”
“我不走,老师,我学习呢,您布置给我的书我都没看完,我哪敢走?”
护工也帮腔:“是啊,少英学习最认真了,很辛苦的,咱们去给少英买鸡蛋吧,回来煎荷包蛋,流黄的。”?
易老师一听这个就来劲了,忙忙点头,点到一半又严肃起来,板着脸看着程松直:“你好好学习,不许去跟程映泽那个臭小子玩,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老师您去吧,慢点走。”程松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人送到门口,动作缓慢,实则恨不得赶紧把这老头子丢出去。要不是他足够有耐心,早就不管这死老头子了,亏这老头子还天天编排人家老爹!
易老师出门也不是好好地出,一步三回头的,刚叮嘱完认真读书,又回头招手,真是生怕一秒看不见这小孩,小孩就跑了。程松直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一脸假笑地招手:“老师,再见!我会好好看书的,您慢点下去!再见老师!”
等到易老师和护工终于消失在老旧楼梯的拐角,程松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屏幕一亮就看见微信上一连串的消息,在屏保上层层叠叠的,抹茶千层似的。
程松直心急如焚,立马打开微信,所有的消息都来自耿尧安。
——程松直你快来,我爸爸收拾行李了,我劝不住。
——他买了回杭州的机票,说要带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你快来,他不听我的。
——程松直你什么时候来呀?爸爸要带我走了。
——中午12点的航班,你赶紧的!
——出校门了,直接打车了!
——路上好堵,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给你拍照,你看看这是哪儿?你能不能赶过来?
——爸爸好生气,我不敢说话了。
——程松直,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呀?
——完了,赶不上了,出租车一路畅通了。
——我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来北京了。
——呜呜呜……
妈的,这也太突然太果断了,一点解释也不听?就这样走了?程松直记得手指都在颤抖,一时想不出话来回耿尧安,片刻后,返回主页,打开和耿少英的聊天页面,输入消息:对不起,师伯,不是您想的那样。
算了,这样根本解释不清!程松直火速删掉对话框里的字,点开一个订票软件,搜今天的机票,12点的。
不行,现在快10点了,肯定赶不上了,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一趟下午三点的,先订再说!程松直三下五除二迅速订了票,然后飞奔到楼下,往平时背的黑色双肩包里塞了一身换洗衣服,揣上证件,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打车去机场还是太贵了,程松直背包前往地铁,路上争分夺秒地给耿尧安回消息:你先跟你爸爸回去,我买了下午三点的票,现在去机场,你师爷一整个早上都不放我走,我脱不了身。
地铁上人不少,暑假来旅游的人太多了,拖家带口的,老人小孩,一个不少。程松直倚在地铁门边,看到了耿尧安的消息:我们过安检了,你走了,师爷怎么办?
程松直回复:有护工在,问题不大,你别在你爸面前胡说,等我下午到了再说,把你家地址发给我一下,忘记怎么去了。
耿尧安非常贴心,不仅发来了地址,还发来了路线图,又是转好几条地铁,看得程松直晕头转向。
算了,到了再说。
耿少英一路上一脸铁青,吓得耿尧安大气不敢出。耿尧安自出生起,就很少见到爸爸生气,就连爸爸唯一动手打他那次,也是温温和和的,一点也不凶,现在这个模样,实在叫耿尧安害怕。
在登机口旁等待的时候,耿尧安小心翼翼地拉拉爸爸的衣摆,见爸爸看过来,立刻显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可耿少英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耿尧安肩膀一抖,松开了手。
至于易老头子那头也好不到哪里去。易老师颤颤巍巍地散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进书房找耿少英,可是书房空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会儿,转身去次卧看。早上程松直起床时没叠被子,床上有些凌乱,只是没有人在。
护工生怕他发作起来,忙扶着他到客厅坐:“刚才少英和我说了,说他去图书馆找书了,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去上课,晚上才回来呢!”不管程松直到底是怎样的安排,给小孩多争取一些时间总没错。
易老师似信非信,木然地眨眨眼睛,喃喃道:“他不回来了,他不想回来了。”
“怎么会呢?少英最敬重您了,肯定会回来的,您是他的老师,他不回来,能去哪儿呀?”
是这么回事,但总有些不对劲,易老师被护工的话和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觉给弄糊涂了,便又不追究了。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护工忙去接了,高高兴兴地应了几声,挂掉电话之后道:“易老师,刘老师今天傍晚就回来了,说是来看您呢,跟您一起吃晚饭。”
刘老师又是谁?易老师茫茫然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刘老师是您的师弟呀,您和他一起在严先生那里学习的。”护工提醒道。
严先生,易老师想起来一点,抬头问:“他是不是去看严先生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护工无奈,但是之前刘老师叮嘱过,千万不能提的两件事,一是少英再也不回来了,二是严先生去世了。于是他只好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刘老师是出差去了,等他晚上来,咱们问问他?”
“好,好,晚上问他。”
“那咱们去阳台坐坐,看看花?”
易老师乖乖地点点头,由着护工扶到阳台去了。
在阳台坐了半天,易老师仿佛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可午觉起来,他又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开始满屋子地找少英,发现哪里都找不到,急得眼眶都湿润了。护工安抚着:“易老师,不着急啊,咱们给少英打电话,您先坐着,不急,不急。”
护工不知道程松直的安排,没法猜测他现在在哪里,只得先打了个电话,可是手机关机了。
易老师敏锐地捕捉到护工脸上的错愕,浑浊的眼泪顺着起伏的皱纹淌了下来,抖着声问:“少英,是不是不肯接我电话了?”
“他,他在上课,他不好接电话,等晚点他下课了,我们再给他打。”
枯瘦的双眼眨了眨,更多眼泪淌下来,润湿了他的皱纹:“他不会接我电话了,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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